新的热水注入了盏中,可比起刚才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李持月仍旧不接,“多端会儿,你总不能一直做个废物,只会倒倒水吧。”
说罢,也不睡了,起身走了出去。
良太妃不忍再看,让闻泠扶自己去卧房睡下了。
宫人们收拾了狼藉,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只是在经过韦玉宁身边时,都会若有似无地或窃笑,或冷哼。
韦玉宁就这么端着水,低头跪在那儿,伤口还是疼,注定要留疤了。
虽然不烫了,可手举着,很快就累得不行,可要是不举着,平日看她不顺眼的人一定又要去告状。
没人看着,韦玉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眼泪终于不再忍了,心里已经琢磨着当上皇后之后,她绝不能让李持月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一定要狠狠地折磨她。
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眼前受制于人的,是她。
偏殿内,李持月捋着狸奴水滑的皮毛,喂它吃食,听着解意打听来的宫里的新鲜事。
李持月就这么知道了宫里哪个娘娘有孕了悄悄请了太医,还有太子无意从池中救起大理寺卿之女,跟圣人提起想纳其为侧妃,保全清白。
李持月恍然,怪不得快退下的老臣会来给李牧澜开脱呢,原来是暗地里结了秦晋之好。
要不说她吃亏了,东宫能靠娶妃纳娣把人拉拢过去,她却不能把看中的人才全纳进公主府。
暂且不想这些,李持月问:“你是说,在天一阁里没有找到那个给悦春宫传信的小道姑?”
解意点头:“是啊,奴婢去问了,并无闻泠描述的那人。”
李持月倒不觉得闻泠在说谎,毕竟她拿天一阁试探季青珣的时候,季青珣并没有什么反驳她冤枉了他,那个人自己理亏都能把冤屈夸大到十分,要是冤枉了他一点,不被揪着翻盘才怪。
所以这天一阁一定有季青珣的人。
李持月细琢磨了一下,问:“可有道姑丢了衣裳?”
解意道:“也没有此事。”
看来天一阁不止一个人是季青珣的内应,能这么藏住一个人,定是上层也有人了。
这些年季青珣借她的势到处安插人,只怕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些人本该为自己所用的……
李持月挠着狸奴的下巴,又一次思索起借刀杀人的事。
闻泠服侍良太妃在卧房歇下之后,特意避开了人,往偏殿这边走。
见闻泠来了,李持月坐正了身子,招呼她近前回话,连行礼都免了。
闻泠在悦春宫伺候这阵子也发现了,公主对待下人历来是极和善的,除了那个带着猫腻进宫的冯玉宁。
她投靠公主不只是身处悦春宫近水楼台,也是因为这位公主确实有本事,自己那点请求对她来说是张口既成的小事,更是因为这多时的观察下来,她知道公主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拥有一份野心。
都不走这天下女子人人皆走的一条路。
找到这样合适的一个同路人不容易。
闻泠低眉顺目,将这几日悦春宫中的大小事宜,捡了有用的和公主详说:
“……这阵子太妃又派了人去天一阁寻那个小道姑送信,只是没找到人,臣悄悄去看过,那信中又套着信,是送去给她阿爹的,只是说了些她现下在宫里,暂时安全之类的事。”
李持月点头,季青珣在宫中势力到底有限,被发现后,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阵子你就接着留在悦春宫,看看那两个跌进谷底的人,她们会说些什么,又怎么跟外边求救。”
闻泠点头:“是。”
公主话说到这儿,闻泠就知道,悦春宫的好日子到头了。
本就是依附公主为生的地方,李持月一句话,就能将其打入谷底,可惜良太妃看不明白。
她或许明白,只是觉得两人情谊深厚,而公主又小题大做罢了。
见闻泠听话干练,李持月也记得自己的应允:“等从悦春宫出来,你就可以去参加医正擢选的考试了,不过先说好,你须凭自己的真本事,本宫在此事上不会帮你。”
闻泠没有多言,只道:“多谢公主!”
见她眉间带着自信和沉稳,李持月也不禁欣赏起此人。
若是她果医术出众,自己在宫中多这一个帮手,也是意外之喜。
“好了,本宫在这儿也待够了,该走了。”
李持月将狸奴放在地上,任它跑走,起身掸了掸裙子。
闻泠安静地先行退出了殿外。
暖阁的门敞开着,韦玉宁听到了公主要离去的声音。
她急了,公主没有吩咐,那她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韦玉宁知道公主这样针对自己,不过是在乎那日在十一郎院中见到她罢了。
她承认当日也有故意表现和十一郎亲近的样子,本意是想让这个讨人厌的公主好好吃一回醋,也尝尝她这么多年的滋味,没想到惹祸上身。
如今韦玉宁为求自保,只能自己撇清了和十一郎干系。
她膝行出去,喊道:“公主,求公主留步,听奴婢一言。”
第52章
正待迈出门的李持月脚步一顿, 偏头看过去,“差点忘了,你还跪着呢。”
韦玉宁急急地说:“公主明鉴, 当日真的只是表哥好心帮忙而已,公主不知, 奴婢在家乡……已经有了婚配,跟表哥当真是清白的。”
“是吗, ”李持月缓步走到她面前, “那你为何要跑来明都?”
韦玉宁转着眼珠子,很快想到了说辞:“奴婢那未婚郎君来明都书院求学,他与奴婢时常通信,后来突然断了音讯,奴婢担心, 便追随而来的,
哪承想路上遭了难,才和丫鬟一路颠沛进京, 结果听人说未见过这人,主仆无依无靠, 正巧碰上表哥……”
“看来真是本宫误会了, ”李持月又躺回了摇椅上慢悠悠地晃,“你那未婚夫婿当真找不到了?”
“是啊, 他文采过人,这次科举指不定就蟾宫折桂了,奴婢担心他遭榜下捉婿,又或是被世家小姐看上了, 才不回信,故奴婢心中着急, 才不顾危险地来京。”
韦玉宁表面上说的是未婚夫婿,其实句句都套在了季青珣身上。
她就是要当着李持月的面显摆自己的“未婚夫婿”。
李持月却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这春秋笔法,与她通信的人,被世家小姐看上的人,除了季青珣还有谁。
不过这韦玉宁自作聪明,反倒是能为她所用。
“是吗?你那郎君叫什么名字?”
“他叫姚……姚仲。”韦玉宁化用了姚家公子的名讳。
“自幼相识?”
这句倒是答得干脆:“是啊,我同他是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
打小就认识……韦玉宁小时候,韦家可还在明都呢,看来季青珣不是逃难来的,而是一直就在明都,还能和韦家扯上关系,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李持月发现了,撒谎的时候韦玉宁会在脑子里编一会儿,但是嘴又要及时回答自己,这时候说话就会顿一下。
她根本没有什么叫“姚仲”的未婚夫婿,倒是在信中和人定了终身,照她往关陵去信的内容来看,韦玉宁的阿爹也是知道且默许的。
其中几分交易几分情爱李持月并不关心,她只在意从韦玉宁的嘴里套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是偏房,但能让韦玉宁的爹肯与之达成窃国交易的,该是身份不凡的,在明都之中应当有姓名才对。
且季青珣从前同自己说过,他的阿娘是一位胡姬。
“你们两家既然能定亲,想来是门当户对,缘何他能进京读书,你却连煮茶都不会呢,你莫不是诓骗我吧。”李持月假作不信。
韦玉宁也发现了,李持月似乎对她的未婚夫婿很感兴趣,公主是担心自己撒谎,想要问得更清楚些,证明自己真的和十一郎无关吧。
“我们两家……”韦玉宁其实并不知道季青珣的家境,甚至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何人,当时年纪小,甚至说不清他的来历。
“他家……并无什么特别的,奴婢已经见过他父母了,他们都赞成这门亲事。”
李持月见韦玉宁顿住了,却说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是刻意隐瞒,还是季青珣藏得太深,连她也不知道呢。
她换了个法子问:“说来本宫的十一郎也要下场科举的,你那未婚夫婿的文采、样貌比起我的十一郎来,怎么样?”
“奴婢的夫婿怎么敢和公主的人相较,自然是样样不及的。”
“哦,那你既知道了夫婿失踪了,又见到十一郎如此人物,为何不动心呢?况且表哥表妹这样的关系,本宫记得他从前家世也是不错的,为何你们二人没有定下亲事?”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季青珣身上,韦玉宁心道这公主果然是疑心深重,醋意滔天。
“虽说是表哥,但是关系也远,从前高攀不上,后来阿爹说他家道中落,无父无母,自己又要强进京去闯荡,我们都还小,实在不是良配,是以奴婢从未多想过……”韦玉宁斟酌着词句,小心说道。
听这话,季青珣的身世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曾经是韦家都高攀不上的人吗……李持月皱紧了眉毛。
“十一郎曾说,他自幼就不受人待见,你能同我说说他幼时的事吗?”李持月想知道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韦玉宁不知道季青珣跟李持月是怎么说自己幼时的事的,她担心自己说太多会露馅。
李持月抱臂看她:“你不是与他关系很好吗,十一郎这么费心救你的命,总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吧?”
对着公主带着压迫感的眼神,韦玉宁有点慌神,她哪里能现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那时奴婢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也记不清了……”见李持月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韦玉宁连忙说道,
“但,但是!奴婢听说……他是半路找回来的,先前不知走丢到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野性难驯,惹了很多事,季家人嫌弃他,表哥的日子便不好过,奴婢某次冬天出门,就见他坐在自家石阶上,那时他才九岁,阿爹问他话也不回答,还抢了奴婢荷包里的银子就跑了,想来是日子艰难。
不过那些捡回来的事也只是听说,要是记错了,奴婢也没法子。”
他们宅子对面的季宅神秘得很,不与周遭往来,不待客,无品无级的姓氏在明都毫不显眼,阿爹起初也不将其放在眼里,可是后来又说他们原是高攀不上的……
韦玉宁会记得这点事,也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季青珣。
被雪冻得苍白的小少年抱膝坐在石阶上,本该如一只被家人抛弃的幼兽,可抬起看她的那一眼,眼睛里却无半丝可怜和伤心而是寒潭般平静无澜,又幽深得似乎要把人心神吸进去。
可是下一瞬,那股平静倾覆,似野兽露出凶光。
小姑娘被这样的眼神盯住,有些不知所措,正想问他“你怎么了?”结果季青珣就冲了上来。
衣服单薄又冻了很久的少年,该是行动踉跄的,他却箭一样冲出来,像野兽朝猎物发起攻击,目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挂着的小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