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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这样吗?

她觉得,大公子的话听上去,有点太过夸张。像以前写作文,拼命把原本平淡的事,在立意上拼命地往高了拔。

“我当时根本没有想这些。”她说。

大公子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之后没有再与她争论这件事,只是突然说道:“师父是不会肯封上幽府之门的。你说那些,全是谎话。我也知道,凌诒和不是什么坏人,但往往,很多坏事都是好人做的。不过……我也不愿意在公堂之上,在盛喻面前说破这些。这个案子,结不结,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是恶人,师父也未存坏心。大家只是……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汤豆一时也怅惘。

以前她总觉得世上的事,对错显而易见。

可现在,她常常都很难说得清,一件事中到底谁是坏人,谁是好人。

大公子道:“你背着下仆和狗,爬那么远求生之时,在想什么?”

汤豆知道自己无可隐瞒,但面对这样的问题,实在踌躇“有点想家。”

“除此之外?”

“就……就不懂,路怎么会这么远……吧……文……春夏背着我跑出来时,真的跑得这么超级远……我都不懂她是什么腿脚……感觉她真的很拼命。”说完,又想了想。除了这些,还想什么了。

要说还有什么,还有就是:“害我的人也太该死了!”

大公子听着,突然笑一笑“真是傻。”她连把碍事的下仆丢掉的念头都没有过,哪怕是那条狗。如果丢掉,她能走得更远。

但她的选择中,根本就没有这一项。

大公子仰头看着外头的夜幕,顿一顿又笑起来。仿佛这是他听过最天真的话。

随后不回头看她,只面向着外面,轻声说:“你伤重未醒时,你母亲说,你只是个无知小女子,养在闺中,未经风雨不识世事。可不识世事的人,是做不成祭天地文的,未经风雨的人,更是没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背着自己的下仆,爬那么远的。我知道,你身上有异,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料想,你母亲也并非一无所知,只与我存了同样的心罢了,她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求证。此事,我虽是不会再追问。你若哪天想说,再与我说也无妨。但那时,你也欠你母亲一个说法。她是世上最疼你的人。别把待自己最好的人,当成傻子一般。”

汤豆怔了怔,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几乎要落泪,只哑声说:“谢师叔体谅。”

他没有再应声,只静静地坐了片刻才拿起笔,闭目凝神片刻突然落笔,手走如游龙戏水。等笔停眼睛睁开时,一张符已经画成了。每个笔画看上去不羁,但却又似乎井井有条。

画完这符,他似乎是很有些疲惫,放在下撑着额头,静坐了好半天。

汤豆问:“画符会折寿吗?”

大公子含糊地说:“也不尽然。”

“那你还是少画点。我现在其实也还行了,总之死不了,慢慢将养也是一样的。”汤豆说。

“尽说些孩子气的话。”大公子眉头微皱,看着不愿意再开口。汤豆便也不再吵他。只歪头静静看着窗外来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外面月色正好,一时只觉得宁静。

等缓过来,大公子便起身,将这张符折成三角,又拿荷包装起来,挂到汤豆脖子上,塞在衣服里,让她自己贴身放着。

“这是什么符?师叔。我识的颂文还不多。不认得这个字。”

大公子手顿了顿,说:“是平安符。”叮嘱:“伤如果不好全,你半个颂言也不能用。要再用了,这次真的是会要命的。可懂得?”

见汤豆郑重地答应,才满意“还有话要说,但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说。你才醒,夜里恐怕是睡不着的,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下去。”

下仆听到里面动静,连忙来扶他去睡。

他转声背对汤豆时,脸上的表情便沉冷下云,面无表情一把狠狠将来扶自己的手打开,冷冷地瞥了那下仆一眼。

下仆吓得连忙缩回手去,垂头退到一边。

等大公子和下仆都走远了,小丫头才连忙上来对着汤豆嘘寒问栗。

要不要吃,要不要喝,要不要加被子。热闹死了。

汤豆戴了符之后,身上到是突然好多了,虽然力气不足,打不赢什么人,但起码能自己坐起来,也能下地走几步。

见她起身,小丫头连忙要去关窗,她说“别管它,开着吧。”夜里的空气闻起来,非常清新。

坐起来后,扶着把脚移落到地上,蹒跚走到桌边。清水观的盒子就随意地摆在桌角,似乎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要避着汤豆的意思。

汤豆伸手摸到盒子,心跳有些加快。

借故把小丫头支出去,又掩上书房的门,才郑重其事地坐到桌前,打开了盒子。

来看看莫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留下了些什么。

第70章 师祖

盒子里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杂策的原册。

纸张看上去很粗糙,大概是因为造纸工艺还不够精细所至。封面上像无为所说的那样,什么字也没有。打开第一页写的就是一个颂文。

汤豆手里有一本抄撰供弟子研习的新册。是当时她拜了凌诒和为师之后,从小道士那里得来的。之后她出事,又被鉴天司全部收走当成物证,她被带离鉴天司的时候,大公子取回被扣留的东西中,就有那本。

新册她粗粗地看过一遍,虽然上面的内容因为不认识颂字而无法理解,但是每页大概是些什么,还勉强能记得清楚。

在将这本由‘师祖’亲手著成的原册看完一遍之后,她发现,由后世的弟子所抄撰下来的新册确实是省略了很多信息,并且其中就有最重要的一项——字序。

古籍字序从来都是从上至下,从右至左。也就是说,字是竖排,并且起笔应该在纸的右侧。

但原册上,完全是现代的排列方案,他的字是横排,并且起笔是在纸的左侧。

这在古代人看来奇怪,但却是完全符合现代人的书写习惯。

并且,在原册之中,除了颂言之外,还有其它的记录,这些记录与颂言相交织在一起。并且是用简体字写的,其中个别部份还夹杂着长段的英文。可能是因为文字虽然简化,但毕竟还是象形字,有一些内容怕会被什么人猜出端倪,哪怕这个可能性很小,他也非常地谨慎。

而原册上除了颂言之外的内容,不是别的,是一封长信。

这封信几乎涵盖了写信人的一生。从少年起的经历,到老年后在临终之前,写下的绝笔。

一开头讲的并不是刚开始发生了什么。而是一小段致言。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你们活在哪个时间,更不知道,就算我留下什么信息,又能否传递到你们手中,但我想到了一个将这封信传递下去的办法。我建立了清水观”

……

“我相信只要清水观还在,你们就一定会来到这里,总有一天,这封信最终会在你们面前展开。文文、豆子,我是莫温。”

汤豆看到这里,下意识地用手盖住了书页,抬头看向窗外。但控制自己不要情绪太过于激动,可还是不由得红了眼睛。

莫温指名把这封信留给她和席文文,只能说明一件事,当时的莫温能肯定,其它人已经死了。

对汤豆来说,只是几十天之前才分别,可对于其它人来说,几个人已经失散了几百年。

她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又重新拿起那本册子。

首先,她认真地重新审视了一遍第一页。

这一小段致言显然是最后才加上去的,挤在信正式开始前,狭窄的页边距上。

接下来是一段颂文。颂文的第一行字下面,都有一排简单体字。有点像看电影时下端的中英文字幕。莫温把颂言和信结合得这么紧密,大概是为了确保,信会好好地与被当成秘籍的颂言一道被保留下来。也确保了,当同伴找到清水观,在调查与庞郎人、颂言有关的东西时,就能看到这封信。

前几页介绍的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况。

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穿越了时间,还是得到了来自未来的记忆。并且他的面容改变了,有一段时候甚至也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但也许是身上嵌着融合物的关系,在一段时间之后,他恢复了记忆。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者说,这并不是一件简单到可以用好或者不好来形容的经历。

“我一开始,欣喜若狂。我记起了自己是什么人,记起你们。但后来却发现,这一切原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恢复记忆,不只是现代生活的记忆,还代表着几世的、所有的记忆。”

……

“如果你们已经搜集到足够的信息,必然也就是知道了,我们都是庞郎人。庞郎人的记忆,从来不会消失,它们只是为了适应新的身躯而被封存。如果没有外力干扰,这部分记忆可能永远不会苏醒。”

……

“我记起了,身为莫温的一切,也记起了,身为庞郎人时的一切。记得我们是怎么一代代坚守而最终建造了圣地、建造了门。也记得,水氏和鹿氏是怎么成为率先一批‘登仙’的人来到了这里。记得我们开始像人一样繁衍,记得自己怎么以人的身份活下来。完全忘记自己的本源……”

……

“最初的门,能在庞郎人保有记忆的情况下,完成所有步骤。当成功的消息被庞郎人中两在氏族的水氏回传之后,庞郎人开始陆续进入。人类开始死亡……”

他写到这里,大概停了很久,有墨点滴落在页上。他情感上认定自己是人类……

“但随后,门的弊病显露了出来,拥有原来记忆的庞郎人,开始集结成自己的部落,与身为原住民的人类开始了战争。”

……

“但人类并没有对他们的来源产生怀疑,只认为他们信奉了邪神创立的邪教受到蛊惑,才会做出抛弃妻女、父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不仁不孝之举……世界被割裂,小国林立,战争不断……这个世界没有可供使用的灵,庞郎人也无法借力使用术法、颂言,鹿氏想出了一个办法……”

汤豆心里一惊。立刻就明白了这会是什么办法——就像当初,庞郎人为了有制造‘门’的能量,坑杀那么生灵样……他们在这里对本族人进行了再次屠杀……

接下来她的设想也得到肯定。

“可能在看信的你们已经想到了。这个世界的生灵,庞郎人无法驱用,因为不是同类同源,相互之间没有羁绊。唯一的办法是扩大门的传送速度,带来更多的庞郎人,然后杀死他们。鹿氏认为,只要有足够多的力量,我们甚至能再创造出一个门,通过‘成仙’跳往下一个更好的世界。”

……

“但水氏却不这么想。他们与鹿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最终以‘能士’的身份投靠了人类。在他们的教导下,人类中有了能够使用颂文的人,他们调动生灵之力,清扫了鹿氏及其追随者。实现了大统一,让世人重新有了宁静的生活。”

……

“之后为了让这种事不再发生,水氏更改了门的设定,从此,所有穿过门的庞郎人,在得到新身躯时,本身的记忆便会被封存。这就是导致我记不得所有事的原因……”

……

“我知道这些信息后,也明白,一定是后来门又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最后的大灾难降临。可穷尽我一生,也没有找到隐世的水家人,更无法得知门到底在哪里。”

……

一开始莫温写得很多。种种种种。就好像无聊到极致的人,通过不停地向人倾诉来缓解孤独感。

中年之后,减少到一年一次,有时候甚至几年一次。因为他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清水门后山收容的动物身上。

在最后,他也许年纪已很大。落笔再没有最初的力道,

……

“我们庞郎人是否真的应该存在?

……

“有时候,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庞郎人。我觉得我应该是人才对。你们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疑惑?”

……

“我不再想杀任何生灵。帮助别人似乎也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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