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宫外。
“李嫔娘娘,您回去吧。”卓煜跟前的大太监王公公道, “陛下不会见你的。”
李嫔是个长相艳丽却心思简单的人, 因着这份娇憨, 哪怕比不得婉贵人盛宠,亦能有几分宠爱:“你胡说,陛下怎么会不肯见我?”
还能为什么?王公公心道,还不是皇后娘娘不在宫里, 陛下神思不属,哪能想得起别人。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客客气气道:“陛下政务繁忙,脱不开身。”
李嫔再没脑子也不会信这场面话。宫里头, 有宠爱的什么时候都有空,没宠爱的, 一辈子都没有空, 但她焉能左右帝王的心思, 只能道:“那记得把点心呈给陛下。”
“一定,一定。”王公公笑容满面地送走了李嫔。
一回屋,他就把李嫔送来的点心盒掀开,拈了块红豆糕吃, 旁边侍奉的小太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干爹, 这可是李嫔娘娘送来的……”
没有陛下发话就吃了,不太好吧?
“你懂个屁。”点心太腻, 王公公嫌弃地皱了皱眉, 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陛下现在啊,是决计不会想吃这玩意儿的。”
害了相思病的人,别说吃点心了,能好好吃饭就阿弥陀佛了。
真是造化弄人,他从陛下八岁时跟着,到现在十几年了,本以为是个不耽于情爱的君主,没想到只是凡花不入眼,一遇上仙葩,魂都给丢了。
只是这仙女……历来哪有留得住的?王公公叹了口气,琢磨起该怎么说服陛下用膳来。
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劝得卓煜动了两筷子,眼看是再也强求不得了,只好道:“陛下可要沐浴?”
“嗯。”天气渐热,卓煜每天都要沐浴一番才能睡着。
天星宫的浴池是由白玉砌成,引了山上的温泉水下来,一年四季都极其舒适。伺候的宫婢中有一个丰腴艳丽,颇有杨妃之姿,曾得过宠幸,乃是宫婢中的头一人。
见皇帝心烦,她便有意上前伺候:“陛下……”
可惜柔媚的嗓音和丰腴的身姿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卓煜就皱了皱眉,挥手道:“退下吧。”
肖似杨妃的宫婢颇为不甘,还想再努力一下,其他三个宫婢见状,齐齐道了声“是”,直接就把人一块儿拽走了。
一人独秀,不如同归于尽。
人走后,殿内安静了下来。卓煜疲惫地叹了口气,热水放松了他的筋肉,不能舒缓他高悬的心。殷渺渺走的这大半个月以来,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禁军会随时传消息来说“皇后娘娘不见了”。
明明没有任何征兆证明她会那么做,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心来,直觉告诉他,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尘埃落定,也好过日日煎熬。
卓煜想着,低低苦笑了一声。
“谁惹你生气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渺渺?”
“是我。”她眉宇间有些倦意,但形容熠熠,哪像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我回来了。”
卓煜转过身,双臂紧紧拥住她,温热而湿润的身躯紧紧贴在了一起。
殷渺渺把头靠在他肩上:“你的禁军被我丢在离州了。”
卓煜失笑:“不要紧,你回来就好。”
“我很想念你。”她呼出口气,眼角微湿,“有些事想和你说,我早就应该和你说了,幸好还来得及。”
真到了这一刻,卓煜突然畏惧,想也不想道:“什么事都不急在一时。”顿了顿,轻轻道,“回来就好了。”
殷渺渺明白了。
他又道:“那妖蝶……”
“死了。”她唇角弯起,“烧成了灰,不会再伤人了。”
卓煜如释重负:“那就好,你可曾受伤?”
她纤细的手指缠绕住衣带:“你可以来检查一下。”
红蕊翻细浪,一池春水皱。
原本还在外头感慨不知道哪个好命的宫婢被幸了的王公公,看到殷渺渺出来时,惊得差点蹦起来:“皇后娘娘!”
“吓到你了。”殷渺渺披了件卓煜的衣衫,算是达成了穿男友衣服的成就,“让甜儿给我拿两件衣服来,我今天不回去了——可以吗?陛下。”
卓煜握着她的手:“求之不得。”
两人在天星宫的寝殿里宿下,一时都睡不着。殷渺渺翻了两个身:“我和你说一说发生的事吧。”
她很少在欢爱后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卓煜半是讶异半是欣喜:“好,你说。”
但殷渺渺讲的不是一个好故事,卓煜怎么都想不到何问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大受震荡:“怎么可能?!”同为帝王,他对寻访仙山和不死药的兴趣寥寥,可怎么都不会想到,仙人对于凡人的态度竟然如此残酷。
怎么会是这样呢?仙人应该最多是无情,要拆散相爱的天女与凡人罢了。就算不予长生药,就算不能点化得道,也不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抹去凡人的性命。
殷渺渺好似被唤醒了一丝记忆,轻轻道:“在修士眼中,凡人如蝼蚁。归尘子不就是这样吗?他只不过是不够强罢了。”
那个洞府的主人比她强很多很多,可她拿了东西,安然无恙,何问道不过是误入,就被挫骨扬灰。
在修士眼中,凡人究竟算什么呢?
卓煜久久没有说话。
殷渺渺迷惘地看着明黄色的帐子顶,九爪金龙在云雾间驰骋:“卓煜,我在修真界,就好比只是在凡间的一个普通百姓,在我之上,还有许许多多强大的人。”
卓煜喉头微涩,心口弥漫上哀意。
“何问道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非常非常强大,只要他愿意,我就已经死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柳絮。
对方的实力印证了她的担忧,凡人界的梦纵然美好,但如琉璃易碎。幸好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来得及。
所以,趁着梦正好、情正浓的时候离开吧。那样,这个梦就永远不会破碎,情意也不用经受任何考验,他年回想起来,所有的韶光都值得回味。
“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
卓煜沉默了下去,哪怕已经坐拥九州,贵为帝王,他仍然不能保护她。时光在那一刹倒流回少年时,他与听见郑月说“我不要嫁贱婢之子”的自己面对面。
十年前他是太子,十年后他是帝王。
十年前的他面临的是显赫的郑氏一族,十年后他面临的是强大的修□□。
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不能改变的是,人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与卑弱,“我是个无用的人。”
他以为得回皇位,便可保她一世无忧,谁知高估了自己,帝王又怎么样,仍然只是一介凡人,既然这般无用,有什么资格挽留她,又怎么忍心留住她?
殷渺渺惊讶地看着他:“不,你给了我很重要的东西。修真界有个说法叫道心,意思是你追求大道的途中所坚信的东西,没有道心,就不能修成大道。”
“道心?”
“对,道心。我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道心,但你让我找回了它。”殷渺渺眼角微红,“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么珍贵的东西。”
她很少想起前世的事,前尘如梦,还不是一个好梦,只能说卓煜给予她的是过去的她追求一生的东西。她怎么能不眷恋,不沉沦,不迷惑呢?
她对魅蝶假称来此是“试炼”,一语成谶。试她的不是腥风血雨,不是风刀霜剑,是温柔乡、富贵梦。
这个真实的梦里,她终于得到了渴盼的东西,于是圆满了,也清醒了。
她破开了红尘的迷障,找回了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
卓煜苦笑:“其实我不太明白,我只知道,你要走了,是吗?”
“是的。”她想牵起嘴角笑一笑,可热泪盈眶,“对不起。”
说来也奇怪,在得到答案的这一瞬间,卓煜心里的彷徨与忐忑都如潮水退去,徒留惘然:“不要紧,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心存妄想罢了。”
在她没有立时同意做皇后……亦或是更早,在喜欢上她的刹那,他就心有预感,只是不愿意深想罢了,如今尘埃落定,便容不得他再骗自己了。
殷渺渺紧紧拥住他,眼泪落到他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他问。
“快的话三四个月,慢的话也就一两年。”殷渺渺伸出手,一团白色的光晕从她手心里亮起,“用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一件法宝。”殷渺渺握紧它,“穿越的法宝。”
魅蝶死前拼着同归于尽都要把这东西毁掉,她就猜想那恐怕是非常重要之物,得到后就细心研究。
这件会发光的法宝约拇指大小,中间鼓两头尖,形似橄榄,质地坚硬透明,如同一枚宝石,且是无主之物,她用神识试探无效后,尝试了滴血认主,没想到就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它的名字叫“门梭”,是借了一缕界门之力炼化的法宝,用通俗简单的话来说,就是一枚定点传送的传送石。
在她滴血认主后,它的使用方法就出现在了识海中,其中就有关于界门的内容。
首先,界门全然随机,不可预测时间地点的空间缝隙,出现原因成谜,因为无法预知,实则是没有办法人为控制的。
但是,修真界毕竟是个不科学的世界,修士的力量达到元婴后,就能领悟关于空间的某些道理,如果捕捉到某次界门开启时的力量,就能够炼化出一件人为可控的穿越法宝。
因为借用的是某次特定的界门力量,所以,穿越只能是那次界门开启时联通两界的地方,而且这毕竟不是游戏的传送石,想用就用,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是个消耗品。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够随意穿梭两界也很美对不对?不对!
令人遗憾的是,门梭并不多见,而且仅限修真界与凡人界。迄今为止,不曾出现能够联通两个修真界的法宝(所以,未必存在另一个修□□)。现今,少数的几个“门梭”都被大型门派掌控,一般用于门下弟子的试炼。
哎,就是那种封了修为丢到凡人界里体验一下人生的试炼。
其他并没有什么卵用[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