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轻声呵斥她。
若萱收敛,忍不住道,“哥哥,你不要骂我,我又不是男人,不会吓着姐姐的。我见了沈姐姐,就欢喜得不得了了!”
那个下午若萱难得的乖,她见天仙一样的紫嫣素手调琴,琴声宛若天籁,便觉得自己的屋子突然之间雅洁而芳香,紫嫣手下的琴便仿佛不是乐器,而是种神器,可以发出种种让人心动神驰的声音,刹那之间,天上人间。
紫嫣从最初的音符开始,耐心地示范,甚至是手把手地教。李安然见若萱和晓莲学得安心又虔诚,不由轻轻地笑。
沈紫嫣感觉的李安然正在自己旁边,淡淡地笑。
她的目光在两个学生的手指上,半垂着头,她却知道,下午的阳光照在李安然的身上,他在淡淡的笑。
那种笑容,就像下午的阳光一样温暖,让她曾经清冷的心,渴望接近。
她可以听见,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声,他离自己如此之近,可是心却很远。
可是远在天涯,近在咫尺也是一种快乐,有他在自己的身侧呼吸,在自己的身边微笑。他们共享一个屋子的阳光,还可以看见阳光中尘埃在飞飘。
幸福,也不过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物质存在的距离。
沈紫嫣的心,莫名欢欣,让她的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一种明亮的恬静。
授课结束了,若萱殷勤地捧热茶给沈紫嫣,恋恋不舍道,“沈姐姐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你弹的琴真是太好听了,还一点一点耐心的教我,比我哥哥强多了,我做不好,他就来骂的!”
李安然笑道,“你给我闭嘴!让你学琴还满心不愿意,怎么才一下午,就当着沈姑娘的面说我的坏话了!”
李若萱道,“我哪里知道,琴声原来这么好听,姐姐这么漂亮这么好呢!还以为会和原来的师父一样,全是死板的老头!”
沈紫嫣笑了,露着浅浅的酒窝,好像晶莹的露珠在白莲花心间打旋儿,光华流转。
李若萱抓着沈紫嫣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明天也来吧,不要三天才来一次,我天天都想见到你!你没伴的时候,来找我玩,姐姐,好不好啊?”
李安然低声训斥道,“若萱又胡闹!你沈姐姐大病初愈,要多休息。平时你自己多练习就好了,不要人来疯!”
李若萱老实地“哦”了一声,对沈紫嫣笑道,“那姐姐好好养病,等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在一起玩,我要好好和你学琴。”
沈紫嫣笑着应了,给李安然行了个礼,坐着那顶青昵小轿离去。
李安然板起脸,对身边的李若萱厉声道,“若萱,你跟我过来!”说着,朝书房方向走去,李若萱见哥哥突然严厉下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哥哥,吓得一把抓住晓莲的手,不住地问,“哥哥一定生气了!怎么办啊晓莲,他若是打我怎么办,晓莲你快救我啊!”
李安然已走出十多步远,转身见若萱拉着晓莲磨磨蹭蹭没动,遂又厉声道,“若萱!你还不过来!”
李若萱没办法,硬着头皮走过去,李安然严厉地看了她半晌,转而微微笑了,训道,“看你今天少见多怪的样子,胡乱说话,一点体统都没有!拉着人家的手上下打量,夸又不会夸,跟村里的媒婆差不多!你也学学晓莲,稳稳重重的!”
李若萱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安然接近溺爱地抚着她的头道,“刚才本想好好训训你,现在又懒得理你了。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妹妹!回去吧!”
李安然说完,李若萱如释重负,面露喜色。
晓莲站在那一片冷艳的斜阳中。
若萱虽然被哥哥训了几句,但很快欢天喜地,她扑在晓莲怀里,又转而跳起来,叫着,“沈姐姐长得太美了!她的琴声真好听!怪不得哥哥一定让我学琴,真是太好了!”
她开心地叫着,蹦蹦跳跳地回房间,晓莲一个人,看着阳光变成晚霞,一片嫣红的颜色。
她的心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微冷的风吹拂过路旁枯黄的小草,树叶扑簌簌地落下来。
天地一片萧萧的声音。
她也为沈紫嫣的美所倾倒,她超凡脱俗,冰雪聪明,又却那么婉转多情。
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连不解风情的若萱也在她的美面前那么乖巧,那么激动。
晓莲在刹那之间,好自卑,好自卑。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伊人如美玉,我卑微若尘埃。
质与质之间的差别,永远无法企及,永远无法超越。
琴在她的指尖下,一下子被赋予了神韵和生命;而到了自己指尖下,笨拙地拨弄,那声音里满是羞愧和自嘲。
自己本就是一个卑贱的婢女。
自己就是一个婢女,可以痴心,却不能妄想。
她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下子惊跳起,李若萱奇怪地望着她,问道,“晓莲,你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
晓莲回过神,摇头道,“没有,我刚才想点事情,没听见你来。”
李若萱关心地去探抚她的额,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奇奇怪怪的,大冷的天,在外面台阶上坐着!”
晓莲连忙摇头,若萱道,“大家吃晚饭了,却不见你,平时这个时候你最忙,如今哥哥请了新厨子,别的活儿也有人干了,你不舒舒服服在厅里等吃饭,怎么跑到外面愣起了神?刚才我把沈姐姐教我的指法练了一遍,吃了饭我们一起弹吧!”
晓莲称是,随若萱进了厅堂,正遇见刚刚进门的李安然。
晓莲的心微微地乱。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转,沈紫嫣断断续续地来。偶尔一次会遇到李安然,他会噙着笑,安安静静地听一会儿琴。有时聊上几句,嘱咐她注意身体。
她和若萱、晓莲厮混得熟了。若萱调皮,心无芥蒂;晓莲善良,文静柔美。若萱活泼,会时不时大笑起来,经常抱怨哥哥管教自己太严;晓莲细心,暖炉热茶,体贴入微地照顾自己的身体。紫嫣从小没什么玩伴,相处下来,倒也找回不少闺中乐趣。
那天学了一段琴,李若萱老是弹不好,于是活动着自己手腕抱怨道,“这几天食指都不是很灵活,都怪哥哥,和他练功时摔在地上,现在还疼呢!”
紫嫣道,“要紧吗?”
若萱道,“拨弦的时候就疼呢!哥哥一点都不疼我,要求我可多了,今天上午我不过读书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哥哥用尺子在桌上一震,吓得我一下子跳起来,魂都快散了。”
晓莲道,“你还说,我偷偷捅了你好几下,少爷还咳嗽了两声,你愣是听不见。”
李安然这时敲门进来,晓莲忙地倒茶,若萱吓得站起来,李安然没理她,她在李安然背后向沈紫嫣做鬼脸。
沈紫嫣起身见礼,李安然交给她一包雪莲,对她道,“铺子里正好有一批上好的天山雪莲,本想叫人送过去,恰逢沈姑娘过来授琴就直接拿来了。用一点冰糖炖汤,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沈紫嫣接了,称谢。李安然转身道,“若萱,今天早晨我问你的手疼不疼,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李若萱道,“那时是不怎么疼,可是弹琴时候就疼了。”
李安然笑,掐了一下她的嘴道,“我看以后得掌嘴了,说谎连眼睛也不眨,觉得沈姐姐好骗是不是?”
李若萱捂住脸,对哥哥软语央求道,“不是,哥哥,你不要掐我的脸好不好?”
李安然对沈紫嫣道,“若萱顽劣,干什么没有恒心。她若是不用功学习,你告诉我,我教训她!”
李若萱听了,在哥哥背后做鬼脸吐舌头,李安然回手一个巴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李若萱捂着头笑道,“沈姐姐你看,我哥哥背后也长着眼睛!”
紫嫣闻听,掩嘴而笑,险些喷了茶,只略微呛了点水,微微地咳嗽。晓莲忙过去为她轻轻捶背,李安然回身责备地重重弹了下若萱的头,若萱委屈道,“我不过想逗沈姐姐开心嘛!也怪我。”
紫嫣喝了口茶,忙说没关系。那天李安然坐下听了首曲子,那个下午有冬日的暖阳,还有微微的风。
紫嫣弹奏的是古琴曲《流水》,一个关于知己的故事。
她想,聪明如李安然,或许已知道了自己的心。只是,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却无法得知李安然的心。
李安然听得入神,俊朗而专注的脸在下午的阳光下有一种独特的光辉。沈紫嫣奏完最后一个音节,抬目见他,刹那倾心,脉脉望着他,天地间有一刹那绝对的安静,很静很静。
晓莲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心在微微地疼,又有着淡淡的欢欣。
沈姑娘钟情于少爷,或许,只有像沈姑娘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少爷吧?
李安然飞快地回过神来,说道,“沈姑娘这首曲子,应该是流水吧?”
沈紫嫣刹那撩动,嫣然道,“正是。”
李安然喟叹道,“听沈姑娘的曲子,就想起了四弟了,我四弟他心热诚,把酒纵情,惊世骇俗,因雅好楚辞,我们都叫他楚狂。他妙解音律,琴不离手,若是今日他在,与沈姑娘合奏一曲,自当是天地间难得的盛会。”
李若萱道,“哥哥,他比沈姐姐弹得还好吗?”
李安然道,“我不懂音律,不敢妄加评论。不过这首曲子我听四弟弹过,若非如此,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同样的曲子,不同人弹,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神韵。沈姑娘的曲子清新婉转,流水潺潺,使人如沐春风,真是神奇。”
沈紫嫣展颜笑道,“那不知,公子听您四弟弹此曲时如何?”
李安然道,“委婉时,洞庭波光明月下,翻转处,愁似湘江日夜潮。”
沈紫嫣蹙眉道,“愁似湘江日夜潮?”
李安然道,“至诚至热之人,心绪难平,为人狂,为曲也狂。”
沈紫嫣笑。李若萱不懂,插嘴道,“沈姐姐,什么叫愁似湘江日夜潮?什么是洞庭波光明月下?”
李安然道,“你以后好好读书,我慢慢教你。”
一个月过去了,李若萱非常焦躁。这一个月李安然总是培养和训练她的体能,教她熟悉人体经络穴位,零星教她一些套路招数。她想像哥哥一样打暗器,可是哥哥说基本的东西学不好,打出的暗器没有准确的判断和力度,根本不具任何威胁。李安然一点点加大她的训练量,做起来枯燥劳累,每次哥哥都在她实在受不了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才喊停,日复一日。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看不到希望。她累得半死,可是老做不好,总是被哥哥骂,不能让哥哥满意。她甚至绝望,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材料,永远也比不上哥哥。可是哥哥逼她,不许她泄气。有一次她再也不想做了,在哥哥劝导再三之后还是执意一动不动,被哥哥一脚踹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哥哥每次都硬要她做到极限,可在李若萱看来,那几乎是在挑衅她的耐心。于是在那天早晨,在她已经累得大汗淋漓的时候,李安然让她做一百个俯卧撑,她突然就爆发了,她不干了!
她说,“我不要!”
李安然看出她情绪不对头,温声问她,“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对李安然道,“我不要!”
李安然道,“你又和我发脾气,闹情绪,我和你说过了,你现在必须好好练习体能,打好基础,别再任性了好不好?”
李若萱火道,“我不想听,总之我不要!”
李安然柔声询问,“是太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下再来。”
李若萱顶撞道,“我不要!以后再也不要了,一次也不要了!”
李安然隐隐动气,“若萱,你又不听话!”
李若萱直着脖子对他喊,“我就不听话!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
李安然没出声。
李若萱知道哥哥也在生气,可是哥哥没有出声,四周静悄悄的,她不禁有些奇怪。等了一下,李安然还是默不作声,她不禁有一点心慌。
在她的心有一点慌的时候,李安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用很平淡的语气对她道“来,做一百个。”
李若萱一下子跳开来,说道,“我不,不要做!”
李安然的脸沉下来,厉声道,“你做不做!”
李若萱有些怕,下意识靠紧身后的大槐树,几乎是哀求道,“哥哥,我不,我再也不练功了,你放过我吧,哥哥,……”
李安然不由分说,一把抓过李若萱将她摔在地上,严厉道,“遇到困难就后退,不能惯你这毛病,给我做!”
李若萱被摔在冰冷冷的地上,一下子就哭了。
李安然将戒尺压在她的腰上,耐心地看着她哭,对她道,“要么哭完了给我做,要么被我打完了给我做,你自己选吧!”
李若萱想在哥哥的戒尺上爬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地做完,她当然知道这个必然,哭了一会儿,就硬着头皮,一边流泪一边做。
初冬的清晨很凉,李若萱却汗泪淋漓。做完了一百个她一下子伏在地上不想起来。李安然将她拉起来,拿帕子为她擦脸上的汗和泪水,李若萱还是委屈地眼泪直流。
李安然安慰道,“好了别哭了,都做完了还哭。有那么委屈吗,来,哥哥看看,……”李安然话还没说完,李若萱一把推开他,哭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