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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前世回家,她又蹦又跳,还没等感受到家庭温暖就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都得罪了个遍,哪儿像现在这样,娘和大姐哄着她,小妹在旁边瞅着她的。

恍惚间,她呆盼着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她真的想一辈子和娘、大姐、小妹在一起。

天黑透时,外头散步的温文清回来了,两个男孩也淘得一身泥回来,看到李留弟穿着大姐的旧衣裳,连头发都剪成了个小子样,温佑国一个劲地指着笑“假小子”,倒是温佑安扯着他不让叫,还体贴地夸“好看”。

眨巴眨巴眼,李留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那个双胞胎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吗?记忆里,他总对她拧着眉,一副苦瓜样。

温家两夫妇带着男孩睡在东炕,西炕的小炕睡着小姐俩,就一床被子。

姜婉如临时拿了一张毯子过来:“明个儿娘就新絮一床被啊!今个儿先和大姐挤一挤……”

这是怕温淑贞踢被子,两个丫头都睡不好,才让温淑芳带着李留弟。

李留弟点头,一派乖巧,让搂她睡的温淑芳更添怜惜。

这个打小就被送出去的二妹,她时常想起,只是一直没有那个机会,再加上毕竟是被送给人家了,抱走时就说了不准去找的,以至于十三年了都没见过这个妹妹。

“我们医院还说要下乡支援卫生站呢!我都报名了,就是你们公社,想着一定要去看看你的……”温淑芳小声说话,还伸手摸了摸李留弟的头。

李留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蹭完后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被角把脸挡上,只用眼睛看着温淑芳:“姐,我可想你们了……”一句话说完,她的眼角就有点湿润。

温淑芳的眼睛也湿了,听着对面炕上收音机的声音还没停,仍在唱:“不低头不后退不许泪水腮边挂……”

就小声问:“你养父母——总是打你?”

李留弟没说话,只是把头往温淑芳怀里埋去,温淑芳就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刚才洗澡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条条青紫,让妈背过脸去捂着嘴哭,她这个当姐的也是心酸,却只能扯住温淑贞不让她叫出来。

好不好,都不用问了,只看那一身伤就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虽然妈没有说,可是温淑芳知道,这回二妹回来,妈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二娣回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说明天就新絮一床被子。

这年头哪家哪户的被子都是将巴用,像他们家,就三床被子,爸妈一床,两个男孩一床,她们姐妹俩一床。

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已经打定主意,等自己开工资一定要买棉花回来,多絮两床被子。

虽然他们家也算是双职工,比别人家就只是单职工甚至没工作的都强得多,可是架不住孩子多啊,要吃饭的嘴多,处处都有开销。

偏爸又是个爱面子的,就算是家里开销再大,外头也一定要风光,那些人情往来,随份子时随得最多也就不说了,光是他骑的车,戴的表,那真皮的文件包,就都花光了一两年的工资,还有收音机,不买怎么行,大小都是个官,怎么也得学习上层指示。

如此种种,他们这个大家庭过得并不富裕。

现在好不容易她也参加工作了,虽说工资不高,只有三十二块,可怎么着,都能帮着家里了。

心里这样想定,过了两天,温淑芳一开工资就去买了两包棉花,又有半匹粗花布,想了又想,又特意买了一斤江米条。

特意和医院同事借的自行车,她个子小,带的东西又多,拐进胡同一下车,就只见人不见车了。

“淑贞、淑贞……佑安啊……”

温淑芳没喊两声,温淑贞就跑出来了,一看大姐带了一车的东西,也不说帮忙,先就往回跑:“我大姐回来了,带了好多东西呢!”

倒是跟在后头的李留弟忙着来扶车子:“姐,我推车,你先进……”

温淑芳一笑,顺手摘下车把上的油纸包,也不解开,直接撕开一道口,拈出一块江米条塞进李留弟嘴里。

又油又甜,脆得发硬,可是那一瞬间充溢舌尖的甜味,却让李留弟露出笑容——多想时间停下……

进了屋话都没说上两句,外头就有人拍门,李留弟忙跑出去开门,门一开,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

“哟,留弟,这是穿的新衣裳啊?还怪好看的呢!真瞧不出,这才几天没见啊,怎么好像就胖了呢?”

张嘴就夸人的,可不是她大娘王桂花,只是她那个夸人劲,怎么听都是让人觉得假。

李留弟手发抖,尖着嗓子就喊起来:“你滚——你们都滚!快滚……”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之前,那有多好?!

第五十章 打碎的幸福

幸福是捧在手心里的水晶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可以轻易地打碎。

李留弟觉得自己的手在颤,她的幸福似乎就要从这双手滚落,跌在尘埃里,摔个粉碎。

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能凭本能尖叫着用力地推攘着,大声地骂:“你们滚、滚——”

她不想看到王桂花,也不想看到白玉凤,这两张带着笑的脸,在她眼里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黑白无常。

“呀呀,死丫头,你赛脸是吧?开荤了似的,还跟谁都敢运手了……”被李留弟连推了两把,王桂花也急了,抬手就想打,冷不丁后头一个有些粗嘎的声音厉声喝道:“你干啥?!谁呀你?还跑我们家门口打人来了?!”

一个正处变声期的小少年从后头窜出来,挺身挡在李留弟身前。

李留弟推人的手就僵在半空,看着面前略显瘦弱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温佑安从来都不是长得壮实的类型,前世也是,一直都是瘦排骨一样,可是现在,这个长得瘦津津,肩膀并不宽厚的少年却这样挡在她身前把她护在身后。

第一次,她有这是她兄弟,是能保护她的兄弟的感觉。

“让她们走!让她们走——”李留弟尖声叫着,伸手扯住了温佑安的衣摆。

温佑安扭了下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李留弟扯着他衣摆的手,又立刻回过头去:“不管你们是谁,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现在就走。”

“这儿哪冒出来的孩子啊?”白玉凤气得直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是她妈,是李留弟她妈!咋的,我还领自己家闺女回家还不中?你们家是强盗窝还是咋的?我养了十好几年的闺女,你们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扣下?我呸,这是哪儿的理啊?我就不信了,今个儿就是说破天去,也没那个理儿——李留弟,你给我出来、出来……”

说着话,伸手来扯李留弟。

李留弟怎么肯跟着她走,又是叫又是踢,白玉凤的手胡乱扯着伸到她面前,她一张嘴就咬了过去。

白玉凤“呀”的一声尖叫,缩回手去,中指尖上一圈牙印,血肉模糊的,都不知道断没断。

只瞅了一眼,白玉凤就嚷起来:“我的妈呀,我手被咬断了——我的手指头、手指头……”低了头,可地寻摸。

还是温佑安说:“没断,你那手指头还好好长着呢!”

她才算是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紧张感一过,就只觉得疼了,又气又恨,扯着嗓子尖声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温佑安听得直皱眉,却又无可奈何。

要是个来找茬的小子,他还能一拳头打过去,可对这种老油条似的泼妇,他还真有点没辙。

“这是干啥呢?”屋里头的姜婉如也听到骂声了,急忙忙赶出来。

王桂花一眼就认出了姜婉如:“呀,姜大姐啊,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就抱走你闺女的那个……”

姜婉如脸色一下就白了,走到门口细看两眼,还没说话,已经满耳都是白玉凤告状的声音:“你看看死丫头多狠,这是要把我的手指头咬掉了啊!”

皱起眉,眼看左邻右舍都开始探头探脑了,姜婉如忙让开门:“进来说吧!”

“不让她进!不让她进……”李留弟站在门口,两手把着门框,说啥都不放人进来,一双眼都已经红了。

温佑安过来抱她,她也不放手,只是狠狠地瞪人,目光转到温佑安脸上,红通通的眼好像要吃人,吓得温佑安撒开手不敢硬扯她。

还是姜婉如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在她耳边道:“娘在这儿呢,娘在这儿啊!不怕,娘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

如此几句,李留弟的目光落在姜婉如脸上,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姜婉如拉着李留弟的手,把王桂花和白玉凤妯娌俩让进了屋。

正在炕上摆弄花布的温淑芳看出不对头,忙跳起身,下了炕。

“二娣……”一把把李留弟拉到怀里,温淑芳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两个陌生女人。

王桂花讪讪地笑:“哟,这是大姑娘吧?长这么高了,我记得那会还是个满地跑的小丫头……”说着话还用手比划了下。

姜婉如是个脸皮薄的人,虽然心里对李留弟的养父养母诸多抱怨,可却不是那种伸手打笑脸人的脾气,这会王桂花腆着脸说笑,她也就点头笑:“是,是大闺女,今年刚到中医院上班,也算是能帮家里了。”

“哟,都上班了,工资高吧?还是大夫啊?瞧瞧,这长得多俊,这辫子可够长的……”

王桂花瞪大了眼,紧盯着温淑芳看,就好像看到啥宝贝似的。

温淑芳被看得不自在,却只能勉强带笑招呼人。李留弟却是尖着嗓子嚷:“你别打我姐的主意!我姐才不会嫁你儿子呢!就他那样儿的,也配我姐……”

“呀,这丫头,咋说话呢?你铁牛哥有啥不好?全屯子就他一个念了年高中的,还是拖拉机手,工分最高了!”

说得急了,王桂花眼睛一眨,又缓下来:“再说我说啥了?我说姜大姐,你可别误会,我是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看大姑娘好看,才多看两眼——唉,我也知道我们乡下人你们城里人看不起的……不过我那大儿子真是个又能干又聪明的小伙子,人也长得精神,我就说,但凡我们这做父母的有点本事,城里招工时让孩子进城里做个工人,那绝不比哪家小伙子差——真的,啊,我说这话可不是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人以为我家铁牛不好……”

“那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乱嚷嚷,您别见怪。”姜婉如陪了笑脸,又示意温淑芳哄住了李留弟。

那头白玉凤却是自顾自坐在炕沿上了,还伸手去摸匆匆卷起来的大花布:“这是新买的被面吧?这花色可真好,新鲜……这棉花又松又软,是新打的吧?到底你们城里人用的东西好啊!”

温淑芳脸色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白玉凤摸完花布就去挠身上时,脸色更难看了。

第五十一章 说脚头

温淑芳是学中医的,人最爱干净,家里弟妹挨着个的被盯着洗澡清虱子,时不时地还从医院带回来点除跳蚤的药洒一洒,最见不得人邋遢。白玉凤两妯娌虽说为了窜门换了干净衣裳,可是指甲缝里的泥都没扣干净,身上又明显有跳蚤在咬,温淑芳怎么可能看得惯。

这会强忍着恶心,过去把棉布棉花收起来:“家里孩子多,被子都不够用,这才要新打被子,倒叫婶子笑话了。”

白玉凤眼睛一亮:“啊,是给留弟打被子是吧?正好啊,她在家盖的被子也都旧了,这么着,你们打好了我就给她带回去盖嘛!也省得白费心了……”

还带回去盖?这带回去盖在谁身上就不一定了。

温淑芳脸上的笑越发冷淡,连答话都懒得答了,只是收了棉布,喊李留弟把东西抱到西炕上去,自己也抹身过去就让李留弟在西炕上呆着。

李留弟自己却不干,非得挣着身去瞪住白玉凤两人。

这两个女人来肯定是来说她的事儿,她怎么能不听?

被温淑芳干脆利落地扫了面子,白玉凤脸色也不大好看,拉着脸,手指头一伸:“姜大姐,你看着了,我这都被咬成什么样儿了?”

姜婉如也觉得歉然,忙从柜子上拿了盒紫罗兰的胭粉,又拿了卷纱布:“拿水冲冲,我给你包上——要不,上点二百二?”

这年头家用医疗品少得可怜,一般小伤都是拿胭粉止血的,小孩跌破皮了,直接上点二百二,也就是红药水,学名汞溴红溶液,90后基本就没见过了。

白玉凤哼哼两声,洗了手之后,拿红药水上了一层又一层,整个手指头都是红通通的,这才拿纱布包了,包完之后顺手就把剩的半卷纱布就塞兜里了。

温淑贞尖着嗓子叫了声:“那是我姐买回来的……”

话没说完,让温佑安拿江米条塞了嘴,又抓了两根给一旁瞪大眼睛一脸懵懂的温佑国。

白玉凤眼一扫过去,看看活泼可爱的温淑贞,又看小豆芽一个似的温佑国。

虽说孩子头发黄细,肚子鼓鼓,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儿,可是架不住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溜溜转逗人啊,一看就知道是个小精明,还有那个大的,更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学生的样儿。

老温家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济,这一窝孩子个个都生得好,又聪明又伶俐的……

心里泛酸,白玉凤酸溜溜地道:“可是我好心,把你家的大晦气带走了,这才让你家得了这么几个小宝贝儿……”

姜婉如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当着她的面,也把二娣说是晦气,想也知道平常是怎么对二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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