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裕帝都景阳城南郊,忠义盟总舵。
午后的阳光明亮和煦,雪幽幽独自坐在厅中,一边慢慢品着茶,一边透过半开的轩窗,看着院墙边那几根翠绿的修竹,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微微晃动不已。
而此刻她的思绪,也正如那些在风中摇曳不停的竹枝,纷乱不堪。
今日早间,她一直在与忠义盟的几位堂主讨论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
泉州分舵主与副分舵主因故失和,以致大打出手。结果,那位分舵主不幸被打成重伤,而伤人的副分舵主见势不妙,便逃之夭夭,就此没了踪影。
事实上,最近南方的各分舵那边,已经接连发生过好几起类似的事件。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由于盟内一些人的根本利益受损,以致人心不稳,各怀异志。
因为在以前,浩星潇启为帝之时,大裕朝廷可谓是不遗余力地迫害隐族人。而忠义盟作为其最为得力的帮凶与打手,实是从这一恶政中获取了不小的利益。
那时候,活捉或是杀掉一个隐族人,交到官府,便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银。但真正的来钱之处,还是从那些被杀害的隐族人身上所掠夺到的大量财物。
当年,朝廷刚开始驱逐和屠杀隐族人时,自然是从京城和忠义盟所盘踞的北方先下手,所以很多隐族人为了避祸,纷纷逃到了南方。
之后,朝廷的黑手进一步伸向南方,专门派出诛隐使去监督地方官府追查和诛杀隐族人。
而与此同时,忠义盟的势力也渐渐向南方扩张。两相配合之下,又开始了对南方隐族人的无情杀戮和掠夺。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数十年,可是突然之间,大裕已经改天换地。
浩星潇启宣布退位,新君冷衣清登基,随即便颁布诏令,彻底禁止对隐族人的任何迫害行为。
恶政既废,地方官府不过是就此少了一项颇为令人头疼的差事,当然都暗自庆幸不已。
但是如此一来,忠义盟南方各分舵的人,也从此失去了一项主要的收入来源,不得不另觅生财之道。
然而一直以来,这些南方分舵的人,从上到下,都早已经习惯了靠吸取隐族人的鲜血为生。如今此路不通,一时之间,他们也寻不到一个更好的方法,能如此轻易地赚取到大笔的银钱。
更何况,盟主雪幽幽已经颁下严令,忠义盟中人若有为非作歹、恃强凌弱等触犯帮规之举,必将严惩不贷。
这样一来,又令那些心生歪念、想要另辟蹊径之徒感到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众人的怨气自然也就越积越深。
在这些南方各分舵中,便开始出现了各种内部争斗,更有些人干脆直接脱离忠义盟,另立门户。
在意识到情况严重之后,忠义盟总舵这边虽然已派人前去解决与安抚,并与地方官府协商,争取为各分舵的人提供更多经营正当生意的机会。但在短时间之内,这些措施恐怕仍是难以见到实效。
同时在总舵内部,对于究竟该如何彻底解决这一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各位堂主之间也多有意见分歧。
掌管忠义盟钱粮的流水堂主管秀波认为,目前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表面上看来是钱的问题,但根本原因还是人的问题。
南方大部分州府原本是鱼米之乡,较为富庶。只因前朝的诸多恶政,以致土地荒芜,民不聊生。
如今的新君登基,实施新政,鼓励农耕,减免赋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生养息之后,南方应该会逐渐恢复生机,重现一派繁荣景象。
而南方各分舵的某些人,尤其是那些掌权之人,早已尝惯了从隐族人身上捞钱的甜头。
他们一个个不思进取,根本无心从事其他需要费神费力的正当生意,却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互相争斗不休,这才引起了各种混乱的发生。
因此,要想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总舵一方面可以派人去监管和协助南方各分舵发展一些正当的生意。另一方面,应该着手对各分舵的正副舵主逐一进行调整,清除掉其中的那些害群之马。
相对于管秀波这种稍显激进的想法,刑堂执法万横江的提议则更为极端。
他认为,应该派专使去所有南方的各分舵进行认真清查,一旦发现存在问题的分舵,其正副分舵主全都要被召回总舵,接受严格的盘查与质询。而问题一经查实,立即按照帮规,对他们加以处置。
对于管秀波和万横江的意见,掌管忠义盟中人员任免调动事宜的撷英堂主井元舒,却是持有异议。
他认为,最近忠义盟接连遭逢重大打击,从左副盟主遇刺,到顺风堂主沈青萝被证实是北人密谍以后出逃,再到新任副盟主古凝在北戎身受重伤,尚不知最终能否复元。
故而此时,盟内出现人心不稳的现象,应属正常。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总舵实不宜再采取任何过激的举措,以致让下面的各分舵更生恐慌,进而加剧局势的恶化。
在盟主雪幽幽看来,管秀波的看法更为实际,万横江的做法更为有效,但井元舒的想法也决不能不予以考虑。因为一旦局势失控,很可能会令忠义盟就此分崩离析。
这中间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她这位忠义盟的盟主都要认真加以权衡。在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找到一个十分切实有效的解决之道。
所以此刻,虽是已经回到了自己独居的那所清静的小院,雪幽幽的心,却仍是难以真正地清静下来。
就在她独自坐在那里,不知滋味地喝着已经变凉的茶水,心中犹在为盟内的那些乱事而不胜烦恼之际,一位素衣女子悄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径直来到雪幽幽的面前,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直到此刻,雪幽幽才猛地回过神来。
微怔了一下之后,她连忙伸出手,要将正跪在自己面前的水心英从地上扶起。
可水心英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仍然固执地跪在那里。
“心英,你这是怎么了?若是有话要对为师说,也该起来再说,实是不必如此拘礼!”
听到师父的语声分外温和,言词间也尽是一片关切之意,水心英的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她微垂下头,低声道:“师父——,弟子今日前来,是要向师父您请罪的!”
雪幽幽沉默了一瞬,才叹息着道:“心英,你与浩星明睿相恋多年,却一直饱受分离之苦。这其中,为师实是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与过错!
那一份执念,不但令为师抱憾终生,也害你错过了数载芳华。当初你将这一切都瞒着我,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为师又岂会因此责怪于你呢?”
“师父!”
水心英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她拉住自己师父的一只手,哽咽着道:“无论如何,弟子都是背着师父您,做下了很多事情。这实是有违弟子入门之初,曾向师父所许下的誓言,更是有负师父您这么多年以来对弟子的信任与爱重!”
“傻丫头!”
雪幽幽轻轻拍了拍水心英的手,脸上露出了一抹略带辛酸之意的笑容,“若不是你曾经背着我,做下了那许多的事情,恐怕为师今日还会感到更多的愧悔与不安!”
听到师父居然用多年前,自己刚入师门之时的亲昵称呼相唤,水心英眼中的泪水不由流得更急,她紧紧拉着师父的手,哽咽不能成声。
“定亲王把你与明睿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以后,为师在自感惭愧之余,便是替你们两人高兴!
我本想着,不能让你再如此蹉跎下去,应该让明睿赶紧上门来提亲。可是眼下新君初立,朝局未稳,想必他这个假定亲王还要继续扮上一段时日,恐怕暂时还无暇分心来操持你们自己的事情。
故而我这做师父的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心急,去催促他赶快来迎娶我雪幽幽最钟爱的徒儿!”
被师父用这种半是玩笑,半是宠溺的话一说,水心英不由羞红了一张俏脸,垂着头不敢让师父看到。
雪幽幽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问道:“心英,你今日便要一直像这般跪在这里,与为师说话吗?”
水心英闻言,却不由微微一震,终于含泪抬起头来。
“师父,弟子今日前来,不只是要向您请罪,也是来向您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