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寒冰不由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问道:“孟大哥不在吗?”
“有一位军侯府上做寿,招了晋良他们去演参军戏。这一演便得大半日,晚膳后方能回来。”孟惊鸿一边答着,一边示意两个年轻人坐下。
宋青锋打量了面前的那把硬木高脚椅一眼,暗暗地一咬牙,忍着腿上的疼痛,缓缓坐了下去。坐下之后,他便有了闲情逸致,瞪大了眼睛,准备看那个屁股上有伤的某人的笑话。
可惜寒冰此时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上面,他正一脸好奇地追问孟惊鸿:“参军戏?可是那种很好玩的滑稽戏?”
孟惊鸿点了点头,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秋娘这一出事,本已唱熟的几台戏都不能演了,可是戏班子里几十口子人,吃穿住行都是要用银子的。晋良也是无奈,才接下了这样的活计。”
寒冰的神色也为之一黯,摇头道:“孟大哥的性子犟,不但坚决不用您养老的钱,就连我给孟姑娘拿的药他都不收。好在我求了湘君姐姐来给孟姑娘医治,他才不好意思拂了湘君姐姐的面子,勉强收了湘君姐姐留下的药。听湘君姐姐说,孟姑娘伤得着实很重,怕是数月之内,她都不能登台唱戏了。”
孟惊鸿不禁长叹了一声,“枉我孟惊鸿叱咤江湖多年,到老了,却连自己的后辈都护不住!当年儿子和儿媳皆死于仇家之手,只留下了晋良与秋娘这一双年幼的孙儿女。
因怕他们步我后尘,最终也落得一个仇家遍地、颠沛一生的结局,故而我才没有将这一身偷盗的功夫传于他们,而只让他们学会了我平日用来掩饰身份的技艺——唱戏。
谁知这世道险恶,就连他们这些安分度日的升斗小民都难以幸免,竟然被人欺凌至斯!”
宋青锋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由暗中扯了一把寒冰,低声问道:“你和这位孟神偷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冰还未及答话,孟惊鸿却是一拍大腿道:“老夫实是太过失礼了!只因提起了受伤的孙女,一时间乱了心绪,竟然怠慢了贵客,还请宋将军见谅!”
宋青锋忙道:“孟老客气了!我本就是跟寒冰一起来混饭吃的,哪里是什么贵客?请您千万莫要多礼,就叫我青锋好了。”
寒冰也在一旁笑道:“孟老您不必跟他客气!否则这小子怕是要暗自担心,莫非您又看上他靖远侯府中的什么好物事了!”
孟惊鸿瞪了瞪眼,脸上仍是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方才悲愤难抑的心情也算得到了一些缓解。他叹息了一声,对宋青锋道:“既然你是寒冰的朋友,那老夫也就托大一回,叫你一声‘青锋’。
说起来,我与寒冰这小子也称得上是忘年之交,只不过他既是随我学唱徽戏,按祖上传下的规矩,多少总要有些名分,便容他称我一声‘孟老’。”
“唱徽戏?”宋青锋这下可真是大吃了一惊!原来寒冰并不是向孟惊鸿学偷技,而是学唱戏,这却愈加令人觉得古怪异常,想来其中定是大有文章。
“不错。一个多月前,这小子忽然找上了我,非说要跟我学唱徽戏。我自然是一口回绝,可这小子却是软磨硬泡地不肯走。最后我缠他不过,便与他约定,若是能打败我,就可以留下来学戏。”
说到这里,孟惊鸿不由自嘲地一笑,“可笑我一生自负识人无数,谁料到最终却栽在了这么一个最会扮猪吃虎的小子手上!”
宋青锋禁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正背着手在屋中四处乱晃的寒冰,心中暗自惊诧不已。
听孟惊鸿话中的意思,他竟是输给了这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可是那日在湖上,自己已见识过寒冰的轻功,虽说确是精妙绝伦,但也只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他这样的身手,与自己尚在伯仲之间,怎么可能与这位闻名江湖的神偷圣手一较高下呢?
孟惊鸿早已人老成精,仅从宋青锋这一轻微的动作上,便看出他心中的怀疑。
于是,他微一伸腿,将自己身边的一把空椅子踢了起来。不知他腿上究竟使了什么力,只见那把空椅子竟是毫无声息地急速旋转着,向正低头专注地盯着墙角里一堆物事看的寒冰撞了过去!
眼看椅子的一角便要扫到了寒冰的后腰,他的身体却突然极其怪异地扭曲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堪堪避开了来袭的椅子。
那把椅子却是余势未歇,直接向墙壁撞了过去。然而,就在它堪堪撞上墙壁的一瞬间,竟然诡异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旋转着飞了回来,椅背横着就奔寒冰的双腿扫了过来!
寒冰的双腿毫未作势便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落在了飞转的椅背之上。然后他左脚轻轻一拨,便将那把横飞的椅子调正过来,并让它稳稳当当地落回到了地上。
寒冰冲着看得目瞪口呆的宋青锋眨了眨眼,随后笑嘻嘻地道:“多谢孟老赐坐!”
宋青锋这才知道,原来寒冰先前根本就没有显露出他的真功夫,想必心中也是存了要扮猪吃虎、随时摆上自己一道的打算!
而此刻一见那小子竟然还敢对自己挤眉弄眼地炫耀,他不由得暗自气恼,方要出言损上他几句,却忽然看到那小子在得意忘形之下,竟是一屁股就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接下来的一幕着实令宋青锋大吃了一惊!本来他已张开了大嘴准备狂笑上一番,却是突然间愣在了那里,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寒冰的屁股方一挨到椅上,登时脸色一变,一只手猛地抓紧了椅子的边沿,愣是牢牢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他的眼睛仍是盯着屋角的那堆物事,似乎已经看得入了迷。
“如何?这小子的功夫实是深不可测!”
对寒冰的异状毫未察觉的孟惊鸿还在那里发着感慨,“当初老夫虽表面上与他打了个平手,但总觉得这小子的武功不止于此,便只好答允了他的要求,开始教他唱徽戏。
谁知从此竟是被他给讹上了,不但隔三差五地来我这里混饭吃,还几乎将我压箱底的唱戏绝活都给逼出来了。这小子学戏的本领着实惊人,一个月下来,竟是已不输于我那个自小学戏的孙儿了!”
此刻宋青锋的大半心神还都放在寒冰方才那番奇怪的举止上,明明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这小子却硬是忍着不出声,是怕被自己借机嘲笑上一番,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这小子忍痛的本事确是令人佩服,那么猛地坐在硬木椅上,屁股上的伤想必疼得极厉害……
“……本来我已答允让他近日便登台唱戏,可是——,这一个人的独角戏,又如何能唱得下去?!”仍在喋喋不休的孟惊鸿突然长叹了一声。
这声长叹倒是又将宋青锋的心神暂时拉了回来。他本就对寒冰学戏的目的有诸多的猜测,只不过他为人素来沉稳,对于这种可能涉及他人隐秘的事情一向不会轻易开口动问。
可是听到孟惊鸿说寒冰竟然真的准备登台唱戏,不由令他更是惊诧不已。
虽然他本人对唱戏这一行并无丝毫偏见,但毕竟在当今的大裕,伶人的身份极是低微,不过是取悦于人的艺者而已。当然也有些富贵出身的人,甚至在前朝还有为人君者痴迷此技,学唱一番,亦不足奇。
所以听说寒冰学戏,宋青锋虽是怀疑他另有所图,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但若说到真的去登台唱戏,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寒冰自称是个有名无姓之人,可他的身份却并不低贱,有御封“医国圣手”之称的花神医做舅舅,怕是这京城中任何一位世家公子都不敢低看他一眼。以他这样的身份去大庭广众之下登台唱戏,实可谓惊世骇俗。
只不知这一胆大妄为之举是经过花神医首肯,还是这小子自作主张,准备再讨一次打?
一连串的疑问终是让宋青锋忍不住开口追问道:“他真要登台唱戏?唱什么戏?”
“《鹊桥会》!”寒冰突然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进嘴来,“像我这般玉树临风的牛郎,宋兄怕是还未曾见到过吧?”
宋青锋这才发现,这小子不知何时已凑到了桌前,而且连孟惊鸿方才踢给他的那把椅子也一并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