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雪。
夜色渐笼,在寒风中颤巍巍、摇曳不止的烛火,将偌大的花园,照耀的亮如白昼。
片片洁白无暇的雪花,无声地落入园中的小湖、假山、松柏、水榭,万籁俱静之下,满目银装素裹,天地分外妖娆。
凉亭一旁,植着几株梅花树。
瘦梅落雪,琼枝滑腻;风递幽香,繁霜滋白。
天边一道流光倏尔闪烁几下,一个面相稀奇、仪容秀丽的中年道人,大袖飘飘,乘风而来。
不过片刻,便已落在园中的一处精巧别致的青石小桥上。
“陆道友,多年未见,便有这等如花美眷相伴左右,当真是羡煞旁人呐。”袁守城轻捋颌下三缕墨髯,望着陆北的眼眸,满是笑意。
红儿公主轻轻放下手中书籍,螓首偏转,远远望向来人,弯弯秀眉之下,一双凤眸冷光闪烁,心中警惕至极。
此人竟然是一位金仙强者,莫不是陆北的仇家?
“红儿,这是我的一位旧友。”陆北轻轻拍了拍红儿公主的手背,转头望向袁守城,微微笑道:“比不了先生云游三山五岳来得逍遥自在……”
说着,便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深施一礼道:“陆北多谢先生当年回护点拨之恩。”
当年若非此人,他陆北可能就葬身在八仙之手了,哪会有今时今日的修为道行。
袁守城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当日,贫道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陆道友不必挂怀。”
二人叙话间,便来到亭中。
红儿公主婷婷袅袅地站在一旁,宁静娴雅,但一双柔婉如水的明眸却是时刻地注视袁守城的一举一动。
虽然方才受陆北言语安抚,但她心中却没有放松警觉。
她身为长生真仙,在无尽岁月中,早已见过各种各样……前一刻谈笑晏晏,下一刻便暴起伤人的事情。
陆北虽然道行尚可,神通不凡,但终究修道时日还短,如何知道人心多变,险恶诡谲的道理。
陆、袁二人分宾主坐下。
“咕嘟嘟……”
泥醅的兽炭小炉之上,一把紫砂壶的壶嘴儿,冒着白色的腾腾热气。
陆北笑道:“先生倒是来得巧了,这壶‘夜铸雪芽’火候正好。”
说着,在石桌上,取过几个碧玉小碗,一一摆好。
正待伸手去提那把茶壶,眼角余光之中忽见衣袂乍飘,流苏轻扬。
正是一袭红色宫装长裙,冰肌玉骨的红儿公主莲步轻移,走上前来,先一步提起紫砂壶,冲陆北浅浅一笑,“夫君,还是让我来吧。”
听得耳畔这般亲昵称呼,陆北神色一滞,也不坚持。
心中却是腹诽,“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勤快过,还有这夫君……当着外人的面,到底算怎么回事?”
抬头忽见袁守城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陆北面上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哗啦啦……”
纤纤手臂,凝霜皓腕;仪态秀美,赏心悦目。
红儿公主给二人面前的玉碗满上茶水,放下茶壶,方慢慢走到凉亭一旁,安静地坐下。
“碧珀莹光,夜铸雪芽……”袁守城托着玉碗,抿了一小口,眼眸越发明亮,唇齿回味无穷,继而望向陆北,“不想多年不见,陆道友竟已是天仙道行了,当真是一件快事。可……”
陆北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故作不解道:“先生何必欲言又止?”
袁守城放下玉碗,神色带着一些肃然,“依贫道观之,陆道友所修神通,杀戮太重,恐有伤天和。”
并未直接回答陆北,而是从另外一处悄然提起一事。
语气风轻云淡,却又闪烁其词。
此人已得‘神棍’此中三昧矣!
“先生何以教我?”陆北放下玉碗,拱了拱手,湛然目光看向神色平静的袁守城。
袁守城坦然受了一礼,探手拿起石桌上的那本‘天机策’,看了片刻。
继而,一双甄然目光又似有似无地朝着陆北怀中方向看了一眼,方沉声道:“知人者不自知,算人者不算己……贫道这里就为道友算上一卦。”
陆北奇道:“先生试可言之。”
“陆道友三十年而至地仙,如此修炼速度,堪称匪夷所思,也只有纪元之子,才能媲美一二,可就算纪元之子……”袁守城言及此处,顿住不语,反而问道:“陆道友可知为何?”
陆北沉吟半晌,凝声道:“气运加身,无往不利。”
“道友还算有些自知之明。”袁守城轻捋颌下几缕胡须,不轻不重地开了一句玩笑。
气运在身,无往不利,古今多少人杰一旦起运,便是如有神助,顺风顺水。
远有位面之子、大魔导师刘某,近有红太阳……
就是封神之战时,身为飞熊之体的姜尚,以区区肉体凡胎之身,号令诸神,是何等的威风赫赫。
身具大气运者,必是秉承天命、地势、人心的天生主角。
行鼎故革新,开地风水火。
值得一提的是,气运不是功德,功德却可以转化成气运。
然而这种秘法,除却圣人道统,很少知道。
玄黄功德分三种,天道,地道,人道。
这里,天、地、人是广义而言的。
天道功德,对天道演化做出贡献,而成就的玄黄功德。
地道功德,调理山河地脉之气,地势流转形成的玄黄功德。
人道,自不必说。
三者不存在高低上下的问题,至于大道功德,那只是……一个笑话。
大道无涯,亘古长存;生而圆满,至高无上。
天道还能说是世界、位面意志一类的东西。
但大道这种形而上的东西,存于不存,尚在两可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自身意志?
无喜无恶,无欲无求,自然也无所谓的功德灾劫。
其实所谓降妖除魔、游方济世,这些都是人道功德。
亿万时空,唯有人道永昌!
“当年你我二人初见之时,贫道便知陆道友身具大气运。”袁守城面上现出回忆之色,无奈一笑道:“可贫道却找不出这气运的来源,因此心中起了疑惑。”
“所以先生便将陆某带在身边,慢慢观察?”
陆北心中微沉,神情漠然,令人看不出喜怒。
“陆道友莫要动怒,贫道当年并无恶意……况且陆道友身上因果复杂,若是贫道没有洞悉也就罢了,一旦知晓,不免生出惊异之感。”
袁守城神色微变,似乎是解释了一句。
袁守城心中不由升起恻恻然,方才他竟然从陆北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度。
神情不怒自威,杀机藏而不漏,当真可怖可畏。
“先生不要误会,陆某并不介意。”陆北冷眸闪烁,微微一笑道:“先生千里迢迢来此,想必是有着要事……若有用得上陆某之处,不妨直言。”
袁守城笑道:“那贫道就言说一二了。”
陆北微微颔首,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陆道友身上血煞之气浓郁蒸腾,一如烟柱……可不知为何,气运虽凝而不散,但这股庞大气运却不与天、地、人三才相连,自成格局,犹如无根浮萍,只是在消耗,不得补充。”
见陆北面上露出若有所思,袁守城又叙道:“唯有一法,可解道友之难。”
“哦,请先生赐教。”陆北神色郑重道。
“陆道友?”袁守城说着便将目光投向红儿公主,其意不言自明。
“红儿……”陆北神色踌躇地望向红儿公主,突见此女俏脸罩霜,一双莹澈明眸渐渐冷寒,只得转口道:“红儿和我……呃,夫妻一体同心,袁道友不用避讳。”
红儿公主冷艳清丽的玉容,这才露出明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