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两节课是陈志刚的,陶苒的母亲早上又给他打了电话,请求一定要把陶苒的座位调开。
陈志刚脾气温和,电话里都能感觉到陶苒母亲的焦急,他虽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就不便过问。
陈老师早来了教室几分钟,见陶苒正在最后一排喝水,过去把换座位的事情给她说了。
陶苒点点头,算是应了。
班上的男孩子大多还没上来,估计在打篮球。
这几天刚好是初秋,天气凉爽,都想趁着好天气在外面玩个痛快。
段芬芳放下手中的小说,诧异地问:“苒苒,你又要搬回来啦?”
“是啊。”
搬过去和魏西沉做同桌没几天,就又要搬回去,简直把换座位当成家常便饭了。
陶苒把桌面上的东西收好,这才起身打算搬桌子。
教室后门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少年。
蓝迅一看:“哟,魏哥,你同桌在搬座位。”
几个男孩子都才打完篮球,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流向下巴。
魏西沉走进教室,顺着蓝迅的目光看过去,陶苒正打算拖桌子,段芬芳也在帮忙。
他目光当即冷了下去。
蓝迅瞥了一眼魏西沉的眼神,看着挺不妙的啊,他要不要拉一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决定,魏西沉已经走了过去。
他抬起脚,踩在陶苒课桌下面的横杠上。
两个女生正在拉,魏西沉踩住了横杠,她们一厘米都没能拉动。
少年目光冷沉,看着陶苒。
段芬芳有个优点就是特别有眼色,她觉察到了魏西沉的目光的可怕,当即松了手。
陶苒皱眉看他:“你干嘛呀?”她问这话时,其实带着几分心虚。
因为她一整天都没告诉过魏西沉她会搬座位的事,楼道归还支票和打火机的事还那样清晰,但现在的魏西沉却给了她一种处在爆发边缘的感觉。
教室里的同学都纷纷回头往后看。
魏西沉气极反笑:“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老子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教室里静默了一瞬。
他真的气着了,连往昔好不容易维持的温和形象也不要了。活脱脱就是个痞痞的形象。只有蓝迅站在他后面恨不得叫好。
所有人的目光下,陶苒也有点慌,她没想过魏西沉竟然就这么直白地和她对上。
但她又不敢问那你想怎么样?
万一魏西沉真想怎么样,她怕那时候更下不来台。
陶苒小声道:“对不起。”
她选择了道歉。
别人不懂她搬座位的意义,但魏西沉一定懂。
那是在说,陶家已经不要他了。
她也放弃了他,沉默地、没有一丝抗争地放弃了他。
她向来不是那么听话,但这一次,程秀娟只说了一遍,她就同意了。
确实是她对不起魏西沉。
他冰冷的目光让她难堪地垂下了头,她小声道:“你让一让可以吗?”
可以吗?
眼睛涩疼得紧,面前的少年分毫不让。
他眼里带着几分讥诮,身上的愤怒转变为压迫感,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
他们这里成了全班关注的焦点,很多同学都在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陶苒在议论声中红了脸,马上要上课了,陈志刚出去接水,要是他看到了魏西沉还不肯退让的话,肯定是件非常糟糕的事。
魏西沉那么怒,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偏偏他还没报复回去的心思。
陶苒把打火机交给他的样子,她红着脸后退的模样,他以为哪怕陶家放弃了他,但她还没有。
然而不过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她就用行动告诉了他,她也早就放弃他了。把打火机还给他,不过是断了最后的瓜葛。
空气中都弥漫着冷意。
蓝迅打算见势不对就上去拉一拉。
一片寂静中,只有段芬芳小声道:“苒苒,你哭啦?”
这句话很轻。
魏西沉看过去,陶苒眼里真的漫了泪。
他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恨不得真的掐死她算了。就再没了那些千回百转的想法。
然而他只是,收回了踩着桌子的脚,不再看她一眼,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她哭了。
上课铃声响了。
陶苒揉了揉眼睛,她眼睛确实很疼,眼睛里面仿佛含了异物,在逼她落泪。
那些好奇的、八卦的目光还没收回。陈志刚也已经走进了教室,陶苒没有再搬桌子,要搬也得等到下课了。
她在魏西沉身边坐下来。
到了现在,两个人之间,就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她眼睛难受,还在流泪,干脆也趴在桌子上不看他。
反正他都那么讨厌她和她的家人了,不在乎更加讨厌一点。
她闷闷地趴在自己胳膊中间,脑海里乱糟糟地想事情。
已经是十月,教室里没再开风扇,只剩下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同学们偶尔才应和几声。
她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见身边少年压抑的喘息声。
陶苒第一次觉得,他们确实是一直在伤害他。
或许他离开了青瓷那个小镇,不是最好的选择。她的家人把他带到这里,却害怕他忌惮他。
他也讨厌他们。
迷迷糊糊一节课就快过去了。
陈志刚照样留了几分钟给他们消化知识,还叮嘱了一些话。
段芬芳越想越不对,她回过头,推了推陶苒的手臂:“苒苒?”
陶苒抬起头,眼睛微红。
段芬芳犹豫地道:“刚刚陈老师的话你听到了吗?”
陶苒摇了摇头。
段芬芳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刚刚陈老师说,高三五班有同学感染了结膜炎,现在是夏秋交接的季节,是结膜炎的高发期,让我们都注意一点,发现了赶快去治疗。你的眼睛……”
她说这么多,陶苒自然也懂了她的意思。
学校学生多,传染疾病的速度也快。
而且她的好朋友乔静妙也在高三五班,她眼里涩疼堵堵的。
陶苒说:“我借一下你的镜子。”
段芬芳从书包里翻出来递给她。
镜子里,她的瞳孔周围有一些细小的血丝,还有一个很小的红色团块。
陶苒心一沉。
怪不得她刚刚老想揉眼睛和流泪。
“真是吗?”
陶苒点点头:“感觉是的。”
旁边一个女生悄声给同伴说:“陶苒好像感染上结膜炎了……”
“天呐?会传染的啊,叫她天天和高三那群人厮混,现在把这玩意儿带到我们班了。你注意别碰她碰过的东西……”
结膜炎是种眼睛疾病,传染得很快,病发时眼睛通红,所以又叫红眼病。
这个消息倒像是长了腿,传得飞快,大家看陶苒的目光都带着闪躲。
几个和陶苒亲近的同学倒是来问她:“怎么了,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陶苒摇摇头:“只剩最后一节课了,快放学了,你们离我远一点,结膜炎会传染的。”
同学们没再坚持,都回了自己的位子。
然而纵然大家都能离她远远的,一个人却避不开。
魏西沉从上节课开始,就没和她说过任何一句话。
这件事传得快,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蓝迅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就差让魏哥过来避避了。
在蓝迅拼命的眨眼中,魏西沉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教室。
陶苒身边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班上同学看过来的目光,要么带着讥嘲,要么带着同情。然而到底是没人敢过来了。
人总是最先着紧自己的。
她叹口气,继续在桌子上趴着,眼睛太难受了,她忍着没有去揉眼睛。
陶苒没有再换位子。
她现在人见人嫌,她也不想让段芬芳被传染上了。
结膜炎很难受,她不希望段芬芳遭这个罪。
何况魏西沉走了,她一个人暂时坐最后面,对谁都好。
卓良往后面看了好几眼,终究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蓝迅平日里虽然和陶苒不熟,但是现在莫名觉得她娇|小的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挺可怜的。
过了一会儿,已经上课了。
魏西沉还没回来,陈志刚推了推眼镜,满脸疑惑:“魏西沉呢?”
蓝迅面不改色:“老师他肚子疼去厕所。”
“哦。”陈志刚冲他那满分倒是没怀疑。
又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蓝迅眼尖地看到教室后门进来一个人。
少年额发湿透,显然很热,他还喘着气,趁老师写板书的时间,迅速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他动作很轻,谁也没有发现他。
蓝迅刚想隔空喊一声魏哥。
却见魏西沉抚了抚身边姑娘的头发,轻轻喊了声陶苒。
陶苒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脸颊上还不受控制地挂着两滴泪。
她的样子又狼狈又囧,陶苒刚想擦掉眼泪。
魏西沉按住她的手。
秋风温柔。
他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干净的帕子轻轻给她擦眼睛。
陶苒呆愣地看着他。
少年一身汗水,眸子漆黑。
原来他跑了那么远,只是为了去买干净的帕子和清理的生理盐水。
然后轻轻给她擦眼泪。
她眼睛还是难受,脸颊却有点红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黑板,唯他专注地看着她。
陶苒福至心灵,特别小声地喊他:“魏西沉。”她的大脑甚至有一瞬是当机的,她用气音问他,“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少年注视着她那别人避之不及、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扬起唇角。
他也用气音回答她:“放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