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楠却摇头道:“不是宜妃,是她自己要见王妃。如今人还没走,在奴婢的住处。娘娘,可见不见?”
陈婉兮更感诧异,嘉楠素来行事老成稳重,怎会忽的行出这等不合规矩的糊涂事?
她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可有要紧话说?”
嘉楠抿了抿唇,低声道:“娘娘还是见一见为好。”
陈婉兮便不多言,起身随她过去。
行至嘉楠住处,果然一身着雅丽裙衫的青年宫女在内。
见了她,忙上来行礼。
陈婉兮点头应了,令她起来说话。
裕彤垂首,立在一侧,恭恭敬敬。
陈婉兮便问道:“你私下来见我,可有什么话说?”
裕彤点头,望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里,却带了一丝犹豫。
陈婉兮又道;“你既来了,想必是拿定了主意。如何又吞吞吐吐起来?”
裕彤这方开口,低低将来意讲了。
陈婉兮听着,心中满是惊骇,良久凝眉说道:“你倒是好大的胆量,主子的秘事竟也敢合盘托出。你就不怕我把你捆了,交给你们主子发落?”
裕彤既说了,胆子倒大了起来,言道:“奴婢心知王妃同我家主子交好,断不会看她莽撞行事,落入险境。奴婢一心为上,王妃当能体谅。”
陈婉兮听了这宫女一番话,倒有几分赞许她的胆色,颔首道:“你既如此说,我记下了。你且回去吧,不要走漏风声。”
裕彤道了个告退,闪身出门而去。
待她走后,嘉楠便望着陈婉兮,不由脱口道:“王妃娘娘,此人……可信么?”
陈婉兮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如要害人,何必编出这等瞎话?她是恐宜妃遭难,拖累于她,所以才来告知。她是宜妃的贴身宫女,宜妃若败了,她亦无甚好处。因而,她只能来告诉我。如今,宜妃同肃亲王府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婢子,倒是会谋划。”
嘉楠听她口吻,似有插手之意,不由急道:“王妃娘娘,恕奴婢僭越,此事统不与你相干,还是莫管为妙。此事若发,宜妃败了也罢,却要连累承乾宫。”
陈婉兮闻说,便道:“难道我不插手,宜妃事败,就不拖累承乾宫了么?她与我交好,却是有目共睹之事。”
嘉楠为之语塞。
陈婉兮又道:“此事在我身上,你不必挂心,也切莫与母妃谈起,她是沉不住气的。”言罢,又问道:“可有第三人得知?”
嘉楠缓缓摇头。
陈婉兮明白过来,心中暗自思量。
这日,至掌灯时分,顺妃方从皇后处归来。
她今日在皇后那里受了不少窝囊气,回来少不得有些抱怨,陈婉兮听着不过淡淡应承了几句。
顺妃埋怨了一通,看着儿媳那张恬淡无波的脸,忽的哑然失笑:“不曾想,到头来竟是咱们娘两个在这宫里相依为命。本宫,倒也只能和你说说这些心里话了。你的命不好,同本宫其实差不离,娘家都是指望不上的。待嫁了人,又落得这般田地。”
陈婉兮却淡然一笑:“命好不好,那不由老天说了算。”
顺妃闻言侧目:“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陈婉兮晓得她在宫中浸淫一生,早已惯了侍奉帝王,但失宠便不知如何是好,当下也不强辩。
婆媳说了几句话,吃了晚饭,就早早歇下,此夜揭过。
隔日,陈婉兮掐准了时候,动身往养心殿而去。
每日辰时,明乐帝必在养心殿消磨,或批奏章,或与宠妃谈笑,总不离了此处。近来他龙体抱恙,更不会变了老例。
陈婉兮到了养心殿,求见皇帝。
御前总管王崇朝颇为意外,肃亲王妃进宫也有日子,从不见她到御前来,也不见皇帝传召,此刻忽然前来不知何事。
他晓得陈婉兮的脾气,无紧要事,必不会求见皇帝,便忙忙进去通报了。
明乐帝正看折子,听闻此讯,令她进来。
陈婉兮进殿,遥遥拜了皇帝,便在下首站立。
明乐帝眯眼看她,但见她肚腹圆隆,微有气喘之态,便命人赐座,又道:“你的月份,也大了。”
陈婉兮回道:“劳皇上挂心,该有七个月了。”
明乐帝说道:“肃亲王不在,倒是苦了你。”
陈婉兮微笑回道:“夫婿为国效力,妾身当夫唱妇随,不以为苦。”
明乐帝忽有几分燥意,突然开口道:“看着你这样子,倒叫朕想起当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
这话来的突兀,陈婉兮不知如何接口,只微笑不语。
正在这关口,宜妃自后面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青花瓷盖碗。
一见了陈婉兮,宜妃微微一怔,说道:“原来肃亲王妃也在。”
陈婉兮起身微笑:“进宫有日子了,还不曾见过皇上,今日特来拜见。”
宜妃瞧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上好的胭脂也盖不住底下青白的脸色。
陈婉兮细瞧去,却见宜妃捧着汤碗的手竟微微发颤。
宜妃没有理会,迈步向前走去。
陈婉兮忽然起身,微笑说道:“倒是有样东西,想给宜妃娘娘瞧瞧。”口中这般说着,竟直直的朝宜妃走去。
宜妃本想避她,但陈婉兮有意相撞,她手里捧着汤碗,行动不便,到底还是撞着了。
瓷碗坠地,摔得粉碎。
碗中本是参汤,当场也洒了一地。
陈婉兮忙道:“对不住,妾身怀着身子,腿脚着实不便。冲撞了宜妃娘娘,实在失礼。”
宜妃有些尴尬,寒了脸色,立在地下。
明乐帝人在病中,听不得吵闹,嫌她们聒噪,遂将她们一起撵了出去。
才出了养心殿大门,宜妃忽侧头,双目如冰,盯着陈婉兮冷冷说道:“肃亲王妃,你蓄意坏我筹谋!”
第114章
陈婉兮面色淡淡,不躲不避, 径直迎上宜妃的目光, 说道:“宜妃娘娘, 您那碗里,真的是参汤么?”
宜妃冷笑了一声:“本宫晓得, 你必定是哪里得了消息,所以今日特特赶来的。然而……”话到口边, 她却忽然止了,妙目向四周一扫, 颇有几分警惕之情。
陈婉兮心中会意, 也不戳破,说道:“娘娘既有话说,妾身便随娘娘过去。”
宜妃看了她一眼, 并未多言, 便是默认了此事。
当下, 两人各自乘了轿辇,往宜妃所居的景福宫行去。
到得景福宫门前, 二人先后下辇。
门上人赶忙向里扬声道:“娘娘回来了, 预备着伺候!”又忙上前,搀扶宜妃。
陈婉兮尾随她入内,登堂入室, 方觉这宫室外头看着华丽, 内里陈设倒甚是朴素, 与承乾宫相去甚远, 甚而还不及梅嫔的居所。
她心中已大致明白,微笑说道:“妾身原先还道,这景福宫与皇上所居的乾清宫未免忒远了些。如今看来,娘娘倒是自得其所了。”
宜妃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裕彤跟进来伺候,接话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当初我们主子封妃之时,皇上有意赐居翊坤宫与我们主子。然而主子却执意不受,定是选了这景福宫。景福宫距乾清宫极远,为此,皇上还埋怨过,要来看主子,需走不少路途。可主子就是喜爱这里清净。”
宜妃脱了披帛,转手丢给她,斥道:“吃里扒外的犯上奴才,有什么你说嘴的地方,还不下去!”
裕彤脸上微微一红,捧着披帛便下去了。
宜妃请陈婉兮坐了,宫人送了热茶上来,她挥退了众人,屋中便只余下两个妇人。
陈婉兮端起茶碗,轻抿了两口。宜妃双目炯炯的看着她,忽而出声道:“王妃倒是心宽,自己独个儿到本宫这儿来,本宫的茶水也敢随意的喝,不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陈婉兮微微一笑:“宜妃娘娘,不会是那样的人。何况,如若娘娘当真欲对妾身不利,那及早便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在自己的宫室之中?宜妃娘娘,不是那等蠢笨莽撞之人。”
宜妃却冷哼了一声:“你既高抬了本宫,也高抬了你自己。今时不比往日,你坏了本宫的谋划,本宫岂能容你?!”
陈婉兮将手中茶碗放下,正色道:“宜妃娘娘,此举实在冒失。你当真以为,毒杀皇帝,是这般轻而易举的么?姑且不说你成事与否,即便你当真得手,皇帝遇刺是何等的惊天大案,有司必定全力追查。你是他宠妃,又是近身伺候,岂能脱得了嫌疑?只怕三五下,便能查得证据。宜妃娘娘,你就不怕株连九族么?”
宜妃看着她,目光森冷,嘴角轻轻上勾:“株连九族?我族中早已无人,便是要株连,也无人可被我连累了。”
陈婉兮心暗自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她转而问道:“娘娘这般痛恨皇帝,可也与此有关么?”
宜妃面色暗淡,轻轻说道:“本宫是河阳县人。”
但听河阳县三字,陈婉兮心头剧震,不由脱口道:“莫不是……陈化案的牵累者?”
宜妃微微颔首,说道:“不错,当年陈化案,我阖家上下只余下我和哥哥了。”
十年前,皇宫曾遭大火,养心殿被毁,修葺则需大木料,故而朝廷向民间广征木材。
河阳其地,特产一种名贵树种,是别处所不能有的。
东延侯陈化为谄媚皇帝,取悦上方,横征暴敛,不仅以低价强行征收树农手里的木材,更强占良田无数,驱使农民种树,只给与少量的口粮。如此作为,倒行逆施,迫使无数农民流离失所,河阳县竟是在丰年闹起了饥荒,时人戏称“树灾”。
这般闹得天怒人怨,便也为朝廷知悉,一番查访,此案最终罢黜流放官员不下五十余人,而陈化则亦被罢免了爵位,贬为庶人。
这案子一时惊动朝野,连年纪尚小的陈婉兮也知道些许。
陈婉兮听宜妃提及河阳,顿时便忆起此案。
她顿了顿,说道:“便是如此,当年的案子业已尘埃落地,陈化也被抄家流放,你怎么还如此怨恨皇帝?”
宜妃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点头说道:“尘埃落地,好一个尘埃落地。你可知,我父亲是何人?”
陈婉兮自是不知,摇头不语。
宜妃说道:“我父亲,便是河阳县县丞。”
陈婉兮身子微微一震,心里想到了什么。
只听宜妃娓娓说道:“当年,我父亲便不允此事,却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同那陈化打些太极功夫,从中周旋,倒是庇护了不少农人。”
陈婉兮禁不住问道:“可有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