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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金枝 第5节

他似乎感到惊讶:“只要这个?”

柔嘉点了点头,隐隐有些脸红。

太子摸了摸她的发髻,没再说什么。

一连数日,宫里再没有传来过消息,正当她以为贵人事忙,大约是忘记了而准备南下的时候,一个红衣太监忽领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登了门,请她入宫赴太子的生辰宴。

她有些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大抵被那隆重的排场震到了,脑子懵懵地被扶上了马车。

直到入了宫她才发现,皇宫并不是白玉为墙金做地,那只是坊间没见识的百姓囿于见识所限的一种天真的猜测而已。

但宫里处处雕梁画栋,飞阁流朱,其精美与华贵远胜于金玉。

时逢一国储君的生辰宴,场面更是愈发隆重。

她坐在长席的末尾,远远地看着那个头戴冕旒、一身蟒袍的少年在浩浩荡荡的随扈的拥簇下步入大殿,接受百官的朝拜,那样的气度令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也是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识到与当初那个摸着头对她笑的人如隔天堑。

太子言出必行,又极有风度,即使是在繁忙的生辰宴上,也抽空亲自带了她看一看皇宫。

那天她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清琅如珠玉一般的声音,心里悄悄地有些欢喜。

当暮色四合,宫门快下了钥的时候,心头又不禁有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可谁知先帝对前来接她的母亲一见钟情,当晚便下了册封的圣旨。

从此六宫独宠,逼的皇后离宫。

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她成了他的皇妹,也成了他最恨的人……

那一场生辰宴,也被看成了跳板,被看做是她和娘亲蓄谋已久的算计。

柔嘉到现在都还记得被封为公主的那一天,当先帝拉着她的手要她叫“皇兄”时,萧凛眼中那藏不住的冷意。

像一头被背叛的野兽,他第一次失了太子的风仪,冷淡地甩开那递过来的手,攥着拳转身出去。

往后许多年,他待她冷漠的如空气一般。

而她也眼睁睁看着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默,冷淡……

最终,一步步变成了这个深不可测又冷漠多疑的帝王。

她不是没解释过,可在残酷的事实面前,真相是什么样还有意义吗?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

当年母亲或许真的是意外撞见了先帝,无可奈何才做了皇妃,但是被锦衣玉食、万千宠爱滋养了那么多年,她难道就没生出过更大的野心?

若说从来都没有过,连柔嘉自己都不信。

特别是当母亲后来又生下一个皇子的时候。

柔嘉曾经天真地劝过,不想让母亲争名夺利,就像以前一样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妃子不好么?

可母亲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摸着她的头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宠妃,树敌无数,流言四起,已经别无选择了。

于是柔嘉只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皇后离宫,后来太子被架空,再后来先帝猝然崩逝,太子一举登基,杀伐果断,她母亲也在祸国的流言中被逼殉了葬。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吗?

察觉到那一寸一寸审视过她全身的视线,和那越来越重的压迫感,柔嘉只觉得深深无力,最后俯着身拜下去:“臣妹从不敢心生妄念。”

可萧凛听到她的话,周身忽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燥意,沉沉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纤细的腰肢压弯,彻底折断。

她说她从未生出过妄念。

那生出了妄念的究竟是谁?

第6章 处置

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柔嘉如芒在背,不由得埋的更低。

满头青丝随着她一低头尽数垂落在两侧,显得那本就不丰腴的肩脊更加单薄,仿佛被积雪压弯了的枝条一样,柔韧纤细,令人生起怜惜之意。

可萧凛看着她低眉时露出的一截白腻脖颈,却忽然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出来一样。

他按了按眉心,脸色半掩在影影绰绰的明黄帐子后,更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形势焦灼正之际,从东面的小径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手脚麻利点!赶在宫门下钥前送到慎刑司去。”何宝善骂骂咧咧地领着一群人抬着东西走过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光暗淡,御花园里花木影影绰绰,婆娑不明,何宝善着急赶路,并未发现竹林后的皇帝。

待拐了弯,眼一尖瞧见了那明黄的车驾,他愣了片刻,才曲了膝躬身一拜,热气哈在这夜里见了白:“奴才何宝善参加陛下。”

突然被打断,萧凛的视线从那纤细的身形上移开,转向他身后的一群人,微微蹙了眉:“你在做什么?”

何宝善垂着头禀告道:“回禀陛下,奴才找到那日闯入太极殿的那个女子了,正将人押送回慎刑司。”

此话一出,忍冬惊愕地抬起了头,连柔嘉也微微侧了身。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各怀心思,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萧凛把玩着手中的玉,声音倒是十分平静:“是谁?”

何宝善不明所以,悄悄环视了一圈,这才意识到竹林边气氛的不寻常。远远地瞧见柔嘉公主跪在那梅林边,他心里更是如擂鼓一般。

可既已开了口,断没有把话往回说的道理,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那女子是御花园的一个仕女,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兵行险着,事情败露后心生恐惧,写下了血书投了井。”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押着的那东西,众人才从那席子里隐隐看出个人形来。

“宫女?怎么会是宫女?”

萧凛没开口,忍冬倒是忍不住失声念了两句,语气里颇有几分难以置信。

柔嘉看着那蒙的严严实实的白布,突然也有些不明白状况。

萧凛倒是冷静,放下了玉,开口问了一句:“血书呢?”

何宝善忙不迭将那血书递上去:“这是从那宫女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鲜红的字迹刺的人眼疼,萧凛抿着唇,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人是今早不见的,听同住的宫女说本以为她是躲懒去了,可直到当值的点儿仍看不见人影,她们才觉得不对,四下里找了一番,没找到人,反倒从枕头底下翻出这么个血书来,便火急火燎地报给了慎刑司。奴才一听说便立即领着人四处搜查,赶巧儿碰上一个小太监路过,说是看见西北角的枯井有一只红色的绣鞋,这才找到了地方,将人捞了起来。”何宝善口才好,一桩命案被他说得格外曲折。

萧凛的视线移过去,只见那席子底下还湿淋淋地滴着水。

何宝善解释道:“这宫女大约是卯时投的井,在井里泡了一天,捞上来时已经极其肿胀了,没办法只能用席子草草卷了。”

隐约闻到了些许腐坏的味道,张德胜掩了掩鼻子:“抬远些,莫污了圣听。”

何宝善忙叫人往后去了一些,竹担子一挪开,底下的一滩水渍愈发显眼,众人都不由得一悚。

如果何宝善说的是真的,那先前忍冬的指认显然是假的。

“不可能,不可能……”忍冬自然也明白了过来,远远地看着那滩水渍,脸色煞白,“奴婢真的闻到烧东西的味道了,怎么会不是呢?”

但何宝善那里人证物证俱全,她只有三言两语的猜疑,又如何能反驳。

再一抬头,只见众人的视线皆移到了她身上,忍冬这才彻底害怕起来。

萧凛微微皱了眉,张德胜以为他有不悦,立马绷着脸上前质问了一句:“大胆奴婢,你方才所说可有虚言?若敢有一丝欺瞒,小心治你个欺君之罪。”

“奴婢,奴婢……”忍冬被这么一吓,嘴唇颤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最后不堪重负还是说了实话,“求陛下恕罪,奴婢的确是偷了东西,一时鬼迷心窍了才告到了您面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了!但奴婢所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那晚的事的确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边说边哭,哭的格外凄惨,这回倒显出几分真切来。

“好了。”萧凛低斥了一声,大约是有些心烦。

忍冬被这么一斥,立马便憋回了眼泪,众人亦是绷紧了神经。

一时间御花园里安静地有些过分,只有老树上的几只寒鸦还在不知好歹地叫唤,一声一声,古怪嘶哑,听的人心里愈发不安。

萧凛沉吟了片刻,却没有发落她,而是转向何宝善道:“把那白布揭开,朕要亲眼看一看。”

那晚虽然没成,但也许多多少少留下些印象,比如胎记、疤痕之类显然的东西。

何宝善忽然想到了这一层,斟酌着劝阻道:“陛下,那女子是跳了井死的,身上都泡的肿胀变了形,恐怕会吓到您……”

“无碍,朕是上过战场的人。”萧凛声音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何宝善压根儿没想到会撞上皇帝,更没想到他要亲自验尸,一时间有些忐忑不安,明明已然走到了竹担子前面,犹豫了片刻又劝道:“陛下,这溺死的人怨气太重,多半会化成水鬼,万一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依奴才之见,您还是不要看了吧……”

可他话还没说完,萧凛忽然脸色一沉:“朕说了,打开。”

他声音并不大,但字字有力,不容置疑,沉甸甸的压下来,何宝善再不敢顶撞,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捂住鼻子捏着那白布的一角缓缓揭开。

溺死的人死状都相当吓人,俗称“巨人观”,尤其这女子又在水中泡了这般久。

这会儿一掀开,肿胀变形的尸体和恶臭的气味吓得众人皆掩了口鼻,低下了头,更有些胆小的或者心理惶惑的已然直接呕了出来。

柔嘉离得远,但远远看了一眼,心底亦是一阵阵地往上翻涌着恶心反胃感,不得不拿帕子掩住了口鼻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一片混乱中,倒只有萧凛面不改色,避都没避,但当视线扫过那那并不见任何胎记的锁骨,他的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叫人捉摸不定。

顿了片刻,萧凛忽问道:“朕记得,你方才说路上碰到了一个小太监才找到了这尸体,那小太监是哪个宫里的?”

到底还是问到了这里,何宝善垂下了头,压低了声音禀告道:“是万寿宫里的。”

万寿宫,是太后的居所。

皇宫这么大,这么多口井,偏偏叫万寿宫的人看见了,又那么巧撞上了何宝善一行人。

到底是偶然撞见呢,还是刻意引着人过去呢?

何宝善一向是个油滑的人,夹在两尊大佛之间左右为难,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等了许久,气氛阴沉的有些吓人,头顶上才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朕知道了,你跪安吧。”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不敢再多言,连忙领着人躬着身子离开。

忍冬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当看见何宝善谢了恩领了人离开,下一个便轮到她了,心里顿时毛骨悚然,一着急害怕也顾不得许多,转身抱住柔嘉的腿哀求道:“公主,您救救奴婢吧,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

柔嘉自打看见那宫女的尸体,头脑中便乱成一团,眼下被她这么用力的抓着,腿上隐隐作痛,连脸色有些发白。

但皇帝还在场,又是忍冬自己招过来的,如今来求她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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