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张口结舌。
一辆车子经过,灯光下我看见他那个白白的脸红了,红了又白了。我忽然想起来武侠小说里面的描写,这是高手受了重大刺激,心潮澎湃,气血上涌,这个时候应该起音乐了... ...
“你,姐姐,你说什么?你男朋友?他住你这里了?你们同居了?”半晌之后,徐冬冬断断续续地又问了我一遍,还是不肯相信的样子。
“嗯。”我点点头。
“多久了?”
“也没多久。”我说,“就上回,你给我送到楼下,问我他怎么不陪着我呀,我觉得冬冬你这个问题问得好,问的对,我也在电话里跟他抱怨来着,第二天,他就搬到我这里来住了。你瞧,说起来我们两个走到这一步还得谢谢你呢。”
徐冬冬两只手攀在方向盘上,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真是被戳心了,无限懊悔的样子。
“冬冬呀,”我小心翼翼地说,“你上去吗?去打个招呼,从你爸爸那里论,你得跟他叫叔叔。从我
这里论也行,叫姐夫吧… …”
“我才不要!”徐冬冬大声说,他甩过头来瞪着我,眼睛里发亮,红嘟嘟的嘴巴一抖一抖的,“你,你,你下去吧!你快走吧!”
爸爸都发话了,那我开门就走了,头也不回。
我回到家之后按部就班地为杨总给徐冬冬准备合同文件,给杨总找到投资非常重要,可是徐冬冬要想拿这个当作是筹码想占我的便宜,那他就是做梦。
我得让他明白这个。
三天之后,股灾来了。
红得如同一滩鸡血似的交易板从两三只股票变绿到变成一片草坪用时不到两小时。
沪市深市百分之九十的股票跌停。
连续十三天。
数万亿人民币消失不见。
电视里广播里各大门户和社交网站上,股市行情成了最热也是最绝望的话题,专家们声嘶力竭,有人呼吁救市,有人叫嚣洗牌,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交易板一直绿下去。
来银行打架的越来越多,基金部门的主管李哥,平时不是千万级别的客户都约见不上,有天早上在门口被客户给打了,因为他推荐的股票基金被锁定不能及时赎回,客户眼见着自己的钱折到了腰,折到了膝盖,眼看着奔脚踝骨去了,所有的业火无处发泄,几个人一起把李哥一顿胖揍。
我自己放在股市里的半年薪水也蒸发了,打电话给家里,妈妈正跟爸爸吵架,我听见爸爸在电话里喊,知足吧,加一起也就是
亏了几万块,她小姑一辆帕萨特都没了。
星期五的晚上,我跟欧先生一起去外面吃饭,餐厅在伊势丹里面,从前熙熙攘攘的大商店里面空得像幽灵的城堡一样,我们没有定位子也不用排队了,因为餐厅里面一共只有两张桌子有客人吃饭。
我们点了菜,等候的间隙,我的手机上收到头条快讯,一个股市的大亨跳楼身亡。我半个月前还听银行的同事说起这位先生的经历,他怎样倒卖洋垃圾赚到第一桶金,怎样利用杠杆在股市里翻江倒海把把自己的千万资产变成了数亿数十亿,而我眼前的报道里是他并不体面的结局,尸体粉碎,年仅四十二岁。
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拄着下巴想着,几万亿的人民币谁拥有过?谁花过?谁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那能做什么事情?可是如果它忽然不见了,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形状了,我半年的薪水,我爸妈的几万块,我小姑的帕萨特,空荡荡的商场,我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同事,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的富翁的性命,它是所有人所有人的遭遇恐慌厄运加在一起的总和。
“吃吧。”欧先生帮我切了一块牛排,“这个肉很不错的,现在刚刚好,你不要等它凉透了… …股市可不就是如此,起起伏伏。金融业整个也就是这样,这有点像打地鼠的游戏,钱在这个小洞里面躲起来了,还会从别的小洞里面露出头
来,哎,你还在给那个节能发动机的项目找投资吗?”
“还在。已经有所起色,但是投资还没有落地。”
“机会可能快来了。”
我听他的话,趁着温度刚好吃牛排。
我也看了看欧先生,他也在享受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看上去心无旁骛。
在那个片刻,我对他的态度有点不满,而我并不害怕直接告诉他:“您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淡定呀?”
“可能是吧… …人老了是这样的。”
“别总拿自己老了说事儿了,您也没那么老。”我慢吞吞地说,“我看您就是性格如此。十七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吧?看到什么都觉得是正常的,不会担心,对不对?”
他放下刀叉看我,眉梢眼角都是笑:“大小姐这是不高兴了?你被套住多少钱?我triple给你好了?”
“没有多少。我也没在股市里面放那么多钱… …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我说。
“那你想说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你不淡定了?你在担心吗?担心什么呢… …?”
我有一会儿没说话,我脑袋里面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但我清楚这不是因为我自己在股市里的损失,也不是因为工作中的混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颗线牵着,总也落不了地。
欧先生没有再追问,他继续吃东西。
我的手机又震动了。是同事群里发布的消
息。一个人带着手铐的照片。我当时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
第十章(1)
“你怎么了悦悦?”欧先生看着我,一只手攥住我的手,“你还好吧?”
“… …我还好。”我放下电话,“徐先生被逮捕了。您带我去过他家作客的徐先生,被逮捕了。”
欧先生听我说也是一愣,把我的手机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那条新闻,好一会儿。然后他把手机在桌子上推还给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哦。
我看着他,有点难以置信:“就,哦,就完了?他是您朋友,我学生的爸爸,您,您怎么没什么反应呀… …”
“这个人被逮捕,肯定是因为他涉嫌犯了法,不会因为是我的朋友,或者你学生的爸爸有什么改变。我除了哦,还能怎么样呢?”欧先生在我的杯子里倒了些酒,“悦悦,别为这个操心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重要。”
我低下头喝酒吃肉,我没再反驳欧先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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