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和春信在一旁看着,对视了一眼。
公主这几日过得哪里算好啊,不但茶饭不思,连笑都不笑了,他们怎么逗都没用,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出神好久。
可现在公主说自己过得好,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上官峤眼眸黯淡些许,说起了正事:“除了几个放弃的,此处的卷子共有三十七份。”
李持月将卷子一张一张地拿了出来,上官峤也一起来,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衙门查案流程的可完善谏、旧案疑点杂陈及重审方向……”
“朝廷拨银和衙门收入、县官俸禄等账目杂糅问题的梳理谏书……”
“重农固本,农户赋税中遭逢的种种收税不当及其中猫腻,并改良议。”
李持月越翻下去,越觉得满意,这些文章语言精炼,言之有物,可以看出学子是付出了不小心力的,她逐渐忘了自己和上官峤的事,夸赞起来:
“如今看来,试吏之举确实不错。”
李持月那日从酒楼看下去,觉得这一群学子毫不起眼,现在忽然觉得他们如星子一般,在闪闪发光。
上官峤也觉得其中几篇甚是惊艳,见识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思考方式,让他眼界都随之开拓了。
“公主觉得哪些好?”上官峤问。
李持月咬着食指指节,有些艰难,“我觉得陈汲的旧案重查,苏赛,还要骆海、郑是的,都很扎实,苏赛这人看着不靠谱,常常祸从口出,但能力绝对出众,你觉得呢?”
她一抬头,才发现上官峤在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李持月忙又躲开。
上官峤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了卷子上,“臣同公主的想法一样,另外还有这几份也都不错。”
李持月有些磕巴:“嗯,怎么个好法?”
二人逐渐抛却了多余的顾忌,将卷子分了几份,就到底哪一份卷子好讨论了起来。
最后挑选出来的卷子,仍有十几份之多,而其余的有些也不能说是差,要是多给些时日,必然也是合格的。
上官峤问:“公主待将七个名额给谁?”
李持月却没了之前的忧虑,说道:“暂且不宣布人选,我还有最后一试。”
见她心里有了主意,上官峤也不再问了,“那臣就先走了。”
话到这儿已经说完了,他不再有留下来的理由,李持月的情绪也平缓下来,说道:“老师路上小心。”
望着上官峤下了楼,李持月看着桌上分好的卷子,扁了扁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春信和解意将公主的郁郁寡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春信劝道:“公主既然放不下……”
李持月说道:“春信!”
“解意,你们先下去吧。”
解意扯了扯春信的袖子,两个人一齐退下了。
云阁之下,春信不明白:“公主就这么喜欢那位上官御史吗?”
她觉得和从前的季郎君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
解意白了她一眼:“就是丢了猫儿狗儿,那也得难过一阵儿吧,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彼此还有情在,谁像你似的,冷血无情。”
“你说谁冷血,谁无情?”春信掐他的腰。
“啊~~~住手!死丫头!”
“哼!废物!”
春信欺负他都找不到成就感。
“你们别打闹了,干正事去!”秋祝适时出现,打断了两人。
看着两个捣蛋鬼,她叹了口气,端着茶点上了云阁。
李持月听见有人上来了,忙扭过头看向窗户,任风吹着红红的眼睛。
秋祝将茶点放在桌案上,不得不传话:“公主,季郎君如今在府外求见。”
“嗯,你让他进来吧。”
李持月吸了吸鼻子,将那些文章都收进木盒里,让秋祝带回自己的书房去。
秋祝捧着盒子,没法忽视公主红扑扑的眼睛,说道:“公主,要不晚些再见吧。”
她摇头,“无碍,去吧。”
在外候着的季青珣和上官峤打了一个照面。
这一次上官峤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像没看到他一下,就走了出去。
季青珣见他那遮盖不住颓丧之气,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
到底只是露水情缘,如今不就证明,他做对了吗?
可是一想到二人从前的亲近,那股痛快也立刻消弭殆尽了。
入冬的天黑得很早。
季青珣登上云阁的时候,李持月正抱膝守在一方暖炉旁,热意红得她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模样可怜又可爱,炉顶还温着一碗长生粥。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现在生暖炉似乎还太早。
“这么怕冷?”这个问题在季青珣心中盘桓片刻,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不知怎么就觉得,这句话不该问,就像在淳县的高崖之上,他不该问她怎么了。
寒冷的冬天,太高的地方,不知何时都变成了阿萝惧怕的东西。
这一切,都和梦里阿萝出事的样子一一对应。
见他上来,李持月回过神来,重新卧回了美人榻上,支着额角神色淡淡:“近来都到哪儿鬼混去了?”
季青珣笑了,只是那笑里带了一丝疲倦,“很多地方,记不清了。”
边说边去把呼呼刮着风的窗户关了。
蹀躞的尾巴在公主上方荡着,季青珣还挂着她送的玉佩。
李持月扯了一下,轻声抱怨道:“真像一只不着家的鸟儿。”
季青珣被扯得晃了一下,看向她满是无奈,关好了窗户就规矩地坐到了对面的禅椅上。
“方才我见上官峤出去了。”他只是陈述,似乎什么都没有问。
“你同他打得不可开交,本宫总要有表示的。”她瞧着并不在意,反而是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阿萝知道我在意,为何要如此?”
“只是一时有些意趣,这阵子我对你常有怨恨。”
“我以为阿萝会弃我选他。”
“我也以为。”
季青珣默然。
李持月枕着手臂,眼睛望向暖炉失了神,“可一想到我们八年来的感情,从前明明这么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舍不得你的。”
她说舍不得放弃他们的感情。
季青珣的心脏像浸满了水的棉布,又湿又冷,那些眼泪既为难她,也是在折磨季青珣。
聪明如他,也催眠着自己相信了。
季青珣起身走到榻边,半蹲下身为公主擦掉眼泪,“分明是你先有了别人,作践我的心,怎么自己还哭上了?”
李持月扭脸不看他:“你不是也去令贤坊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去了令贤坊,也该知道我没有做什么。”他的声音温柔又无奈,好像无限包容着她的任性胡闹。
“谁知道你啊。”
李持月扭过脸来,一颗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季青珣跟招了邪一眼,凑唇吻了一下。
“没规矩。”她抱怨了一声,抚了一下身边空余的位置。
季青珣见她态度松动,就算是知道阿萝可能在骗他,也甘愿喝了这一杯掺了蜜糖的毒酒。
他想抱她,又担心外衣太冷冰着公主,季青珣索性解去了外袍,李持月有些忌惮地扑扇了一下眼睫,到底忍住了。
仅着一身雪衣的季青珣清雅以极,如同泼墨画中的远山,淡而生动。
他坐上了美人榻,体温贴上了单薄的公主,横臂扣住她的肩膀,稍微调整一下姿势,从后面抱住了她。
高大的人正好嵌合娇小的公主,季青珣下巴在她乌发上眷恋地轻蹭,柔软的衣料纠缠,如从前情浓时,怎么也不肯分开一般。
小小的榻上卧了两个人,亲密无间。
李持月闭上了眼睛,窝在季青珣的怀里,勉强可以骗自己,正抱着她的人,其实是上官峤。
“你身上的气味是不是变了?”李持月闭着眼睛问。
季青珣倒不觉得,又或是他去过令贤坊,免不了沾染了那满街的脂粉气,“我身上原是什么气味?”
“松木香,不如换一种吧。”
“换成什么?”
“……檀香,可好?”
那样就更像上官峤了。
“好,都听阿萝的。”语句如刀,季青珣的心几乎被切碎了,只能愈发抱紧了她,寻求一丝慰藉。
他还是没有赢。
李持月沉浸在幻想之中,几乎要睡了过去,索性不去抵抗困意。
季青珣看着她,直看到她轻皱的眉头舒展,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睡了过去。
他低下头,轻轻贴在李持月的唇,不再动。
一滴眼泪砸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