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妃冷哼道:“不过是些蠢民罢了,找个能说会道的门客去,把他们打发走。”
“是。”小厮赶紧去找人。
外头的灾民们就这么叫喊了好久,都没见什么动静,已经一步一步逼近到大门了。
他们不知道王爷是什么身份,又有多少府兵,只听有人说这个瓜怂在心虚,就知道是自己占理,一定要把人逼出来给个说法。
府兵没有王爷的吩咐不敢动,只能顶着门,而巡街的金吾卫也不见来抓人,谁都拿不准要怎么处置这群灾民,不过消息定然是递到宫里去了的。
终于,王府的侧门打开,走出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门客,并几个高大健硕的府兵。
门客指着他们说:“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你是豫王?”
“我是王府的门客,王爷现下不在府中,你们都散了去,可知道在王府门前吵嚷是什么罪过,仔细拿住你们,把皮打烂!”
“我们要见豫王,让他出来!”
“对!让他出来!”
“你们为何要见豫王,那可是你们顶头的县令老爷都见不到的,凭你们也敢踩上王府的砖?”
门客这句话犯了众怒,灾民们一拥而上,门客连连退回门后,府兵们把人挡住。
一个灾民高声叫道:“反正我们田屋都没有了,也是饿死的命,今天就拿这条命讨一个公道!”
“就是!”
“豫王还我家园!”
“公道,什么公道?”门客笑笑,“你们的房子不是被洪水淹的吗,该去找老天爷讨公道啊!”
老人绷着青筋,木棍一下一下戳在地上:“要不是豫王迟迟找不到靖水神女,洪水又怎么会冲毁我们的房子!”
门客想好了说辞,姿态越发从容,“当时寂淳禅师也说,神女只在明都出生,却从未说过现在还在明都,
天下之大,只这几日时间,整座明都的百姓都看着,王爷已是尽心尽力,问遍了京中所有女子的生辰八字都没有结果,可若神女不在明都,这又怪得了王爷吗?”
灾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外头瞧热闹的百姓也伸长了脖子听着。
门客见他们无话,得意地捋胡子,这群愚民笨嘴拙舌,果然好糊弄,“今次就放过你们,赶紧滚远些,再做纠缠,手脚都别要了。”说完这句就要回府去。
不过也有被李持月暗自交代过,知道内情的躲在人群里,高声喊道:“这不是豫王自己找圣人要的消息吗?”
一句话又点醒了那群灾民,对啊,豫王要是没有自信,没有本事,干嘛要揽下这差事?
“要是他不独占,圣人不就能派更多的人,到明都外头寻去了?”灾民要去伸手拉他的衣领。
“没错!我们不管,是他要去找的,现在找不到又在此推诿,找不到就是他的错!”
“自己没本事,害了上万的百姓,现在躲起来就没事了吗?”
门客忙躲开手,心道外面果然藏了帮手,要不是有人授意,这帮子人怎么能找到京师来呢。
但面对重新高涨起来的声浪,他早有准备,丝毫不慌,问道:“这八字可是全明都都知道的,全明都也知道王爷昼夜不歇地在找,那神女又知不知道?”
这话把人问住了,灾民们面面相觑,一个出来说:“我们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
“是了,禅师也说了,神女十七岁了,这八字是你们远在七县都知道的事,神女自知其八字,若真心想救你们,怎么会不主动出现,可她没有站出来——”
门客拉长了声调,指着他们又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道:“是不是你们七县得罪过神女,或是做了什么孽,神女才不想救你们的呢?”
门客三言两语,就把锅甩到了那死活不肯出现的靖水神女头上,还有这七县几万百姓的头上。
都是掰扯不清,但又有点道理的事。
一席话震耳欲聋。
对啊,找神女的事别说是明都,就是整个天下都知道了,那神女也该听说了才是,她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呢?
难道真如这门客说的,神女厌恶七县,不愿相救吗?
他们遭此劫难是活该的?
灾民们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眼巴巴地在那站着。
豫王在府中听到这个事,终于舒心的一点,拍着膝盖说道:“好啊!这帮蠢货也该知道自己上当了,赏!大赏那个门客。”
豫王妃白了他一眼:“刚刚还蔫头耷脑的,不过是打发一群灾民,你就开心了?”
豫王觍着脸凑上去:“还是本王的贤妻最能干,这府里没有你啊,本王真像丢了主心骨呢。”
“别过来,烦!”
然而这好消息才递进来没多久,外头变故就发生了。
门客见灾民们都讷讷无言,也不客气起来,大手一挥:“来人啊,把他们轰出这条街!”
“豫王有罪!”一声惊雷在人群炸响。
众人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看热闹的明都百姓中走出一位样貌清秀,戴着幞头做书生打扮的年轻郎君,他手里高举着一张大红色的庚帖。
书生面容坚毅,眼圈却发红,他大声说道:“寂淳禅师在找的那生辰八字、如今十七岁、花容月貌的女子,我知道她在哪里!”
高声的语调里有抑制不住的哽咽。
这话登时一片哗然,人人都道这神女好似隔着层层面纱,一会儿不见其人,一会儿又出现在一个书生嘴里,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周遭观看的人都急不可耐,问道:“那她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呢?”
“她是我陈汲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只是交换了庚帖,所以我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灾民中,老人又紧杵着杖:“现在人呢,为什么要躲着不出来?害我七县!”
“因为她早就死了。”
陈汲闭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在一个月之前死了,先是被豫王之子强占,又送给其父,最后豫王赐死了她。”
但凡听到的,都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可见这书生面色哀戚,不像是假的。
门客本在坐山观虎斗,以为这就成了灾民和书生之间的事了,没想到火竟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他反应也快,“你胡说,神女怎么可能会是王府的一个姬妾,莫要辱没了神女名声!”
豫王杀了神女?
这样太荒谬了,他要是真让这书生把扣过来就完了。
“我说的是真的,有此庚帖为证,有当时媒人做证,这庚帖就是当时写下的,”陈汲面无半点惧色。
在知柔被掳的时候他来不及也无能去救,这是他一辈子的憾恨,现在有机会了,就算是舍去他这一条命,也要为知柔讨一个公道!
他继续大声地,为未过门的妻子声讨:“知柔是良家女子,兄长是左郎将闵徊,我未婚妻子被豫王赐死之后,左郎将上门去讨要说法,就此被落下大狱!”
说到此处,陈汲通红双目落下泪来,“豫王一家在两个月前抢走了她,侮辱玩弄又要了她的命,可她是良家女子!她原是要与我成亲,做我陈家大娘子的!”
原本他与知柔,会是这世间最完满的一对夫妻,却阴差阳错,落得阴阳两隔。
他哽咽得再不能言。
忍将到今日,陈汲终于可以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就是不要这条命,他也要给知柔讨一个公道!
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这件事的发展着实让人……目不暇接,听得也真是惊心动魄,真心为这对儿本可以相守的年轻男女感到惋惜。
豫王先前赐死了一位绝色的宠姬,这件事本就是人尽皆知的,毕竟他那一阵常以此来宣扬自己的贤名。
可没想到杀的竟是霸占来的良民,还是京官的妹妹,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更让人不敢信的是,豫王费尽昭彰找了这么久的神女,竟然早早的就被他自己弄死了,不得不说是一大讽刺,让人感叹神佛有灵,才令报应不爽。
“豫王赐死的那位宠姬,听闻是真的绝色,不然豫王也不会吹嘘自己杀了这样一个美人儿是多英明的事了,要是八字相合,年岁也一样,该就是她了吧。”
“作孽啊,作大孽啊!”
门边偷听的小厮听到这儿,吓得胆子都破了,忙悄悄进去传话。
老灾民噙着眼泪:“所以,我七县并无罪孽,神女也不是不愿出现,是早就被豫王害了性命?”
“是。”
许汲将庚帖直接贴在了豫王府的大门,让人人都看得到,并高声道:“豫王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灾民们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怒瞪那躲到门边的门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快叫豫王出来!”
门客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他也被这一记打懵了,灾民见他心虚,气势更胜,撞开府兵就要闯进王府去。
门客吓了一跳,后退太急被门槛绊倒,摔进了门去。
灾民们边闯,嘴上还喊着:“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呼声震天,七县洪灾这顶帽子,算是稳稳地扣在豫王头上了。
豫王还来不及搂着王妃恩爱片刻,下一刻噩耗就递进来了。
“李持月!她真的要我死,要我死啊!”豫王狠狠捶上桌案,把牙都要咬碎了。
原本以为李持月私下给他透露这件事,就是还有得谈,只要他答应放过闵徊,再答应点要求,这件事就能过去,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宣扬了出去。
“你杀了神女?一个月之前死的那个女人,是神女?”
王妃根本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牵连,她笃信寂淳禅师,对神女救世的预言是深信不疑的,结果神女反被自家人杀了,那佛祖怪罪,不救她儿子了怎么办。
豫王怎么肯承认自己杀了神女,害了七县,当即一拍桌子:“根本没有什么神女,就是李持月在算计我!”
他已经急疯了,忘了刚才的浓情蜜意,口气也不好:“不是真的!都是李持月的诡计啊你知不知道!”
王妃还是愿意相信寂淳禅师:“李持月又有本事言中两次天象跟那洪水要来?当年这堤修好,听闻可是能防百年的呢。”
“哎呀——蠢钝妇人!”
豫王哪有耐心给她解释,狂怒着推倒了屏风,又砸烂了无数瓷器摆件,好似这样,才盖得过外面“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的山呼海啸之声。
外头风大雨大,豫王更加不敢出门,王妃不能坐视,只一意派人往宫中求援助。
在这民怨最为沸腾,宫中又不给回应,豫王最难熬的时候,李持月才姗姗来迟,登上了豫王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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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徊,起来,本宫来带你出去了。”
闵徊早嗅到了那独有的淡淡浅香,他睁开眼睛:“公主帮我洗去冤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