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不同,对陈洛鱼来说,家族最大,对秦游来说,命最大,而对龚文华来说,不出岔子最大。
秦游不理解陈洛鱼的想法,命都没了,家族传承有个屁用,怎么活不是活,只要自己和所在乎的人活着,哪怕是吃糠咽菜,至少还活着啊。
龚文华也同样不理解秦游,陈家罪孽滔天是不假,可结局如何,朝堂上的君臣做主就好,你一个越王府的小世子为什么非要一头扎进这浑水里。
不管怎么说,秦游离开罗州府了,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手握重兵的温雅,伏诛了。
富可敌国的方不二,名下一块地都没有了,被拔了舌头送到了京中。
传承数百年的陈家,该死的死,活着的,也成了其他的姓氏,广怀道陈家,已经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秦游无法保证东海三道永远安定,可至少他保证了一家二姓无法再兴风作浪。
回到郭城后,秦游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了,无比的平静。
朝廷的官员来了,一个新上任的礼部左侍郎,带着数十号官员来到了郭城,风尘仆仆。
侍郎姓吴,吴不凡,让随从官员都在船下等着,独自一人到了船上。
秦游正在看秦麒与斐云荣下棋,都没正眼看一眼吴不凡。
对于礼部的官员,秦游没有任何一丝好感。
因为他知道,礼部对他没有任何一丝好感。
因为安之峰的事情,尚书被拉到菜市口砍了,俩侍郎一个下了大狱,一个告老还乡,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是被罚俸就是被贬官,原本还能和吏部抗衡一二的礼部,现在的权柄甚至不如户部。
秦游知道自己给礼部弄的乌烟瘴气,所以觉得礼部官员肯定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
事实证明,秦游想多了。
吴不凡上船后,径直走到了船头,人未到,先张嘴来了首诗。
“蓝海无风时,波涛安悠悠。”微微一笑,吴不凡看向了秦游:“若是没有世子殿下亲临东海,哪来的平静,哪来的安悠悠。”
秦游转过头,皱着眉,轻声问道:“这家伙是夸我呢吧?”
斐云荣望着棋盘,目不转睛:“是。”
一声“是”后,凤七的横刀插回了刀鞘,贺季真手里的千里目放回了怀中,李太白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吴不凡五十上下,身材高瘦,穿着官袍,脸上挂着笑。
“下官吴不凡,礼部左侍郎,见过小世子殿下。”
秦游挠了挠脑门:“礼部的侍郎不是全被砍头了吗?”
吴不凡的笑容有些牵强:“刚上任,刚刚上任。”
“哦,那早晚的事。”
吴不凡:“…”
“念圣旨的是吧,赶紧的。”
“圣旨倒是有的,不过与世子殿下无关,倒是有口谕。”
“口谕?”秦老大顿时拉了一张披脸,有口谕,没圣旨,这不是代表没封赏吗?
秦老大,不愧是您。
秦游嘴里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什么。
“速速回京,不得延误。”
秦游微微一愣:“没啦?”
“没了。”
“就八个字?”
吴不凡点了点头:“不错,陛下口谕,仅此八字,速速回京,不得延误。”
“真就八个字?”
“不错,速速回京,不得延误。”
秦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大过节的,能更就更,不能更就别在这水字数了。”
说完后,秦游面带几许困惑之色。
平了东海三道,立了这么大功劳,连个圣旨都没有,也不说封赏,就八个字,这什么鬼?
“我靠!”
秦游突然心头一惊,看向斐云荣:“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功高震主,秦老大不会是要…”
落下一棋子的秦麒抬起头,瞅了眼斐云荣,又看了看秦游。
他实在想不通,斐云荣这种绝世女子,怎么就能看上秦游这种逗逼呢?
秦麒没当过皇帝,但是了解自家大哥,更了解皇帝这种职业。
就好比圣旨,废话连篇,从往昔扯到今朝,从三皇五帝扯到国朝政治,洋洋洒洒数千字,其实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明白。
可要是口谕的话,内容越少,代表皇帝越懵逼。
速速回京,不可延误,不是说秦老大不封赏不表态,而是因为满朝的君臣都很懵逼,即便有骑司,有军报,可对东海这片的情况肯定只是了解个大概,所以才急于给秦游叫回来问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着秦麒又要输,抬起头看向吴不凡,沉声问道:“殿上的君臣,对东海有何打算?”
吴不凡瞅了眼秦麒,见到这老头气度不凡,倒是挺客气,微微一笑:“萧规曹随。”
秦麒神情微动:“怎么个萧规曹随法?”
“这便要看世子殿下如何安排了。”
秦麒哈哈大笑,笑的秦游莫名其妙的。
斐云荣落下一棋子,秦麒笑声戛然而止。
“您又输了。”斐云荣微微一笑。
秦麒一指吴不凡:“还不是这狗才,倘若不与他交谈,岂能叕输于你。”
吴不凡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刚刚进郭城的时候,好几只山狼盯着他看,这地方,危机四伏,还是谁也别得罪了,尤其是小世子,听说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
秦游看向吴不凡:“陛下除了催我回去,还交代什么事了吗?”
“命都护将军大世子同回。”
“哦,那没你事了,bye bye,走的时候拎两斤咸鱼。”
吴不凡笑吟吟的应了一声,下船了。
斐云荣娇笑道:“夏朝天子,倒是对你信任有加。”
秦游哭笑不得:“有吗?”
“如何没有。”秦麒插口道:“单单是这萧规曹随四字,便已说明一切,功也好,过也罢,郭城如何做,朝廷就如何做,什么都不变,也不会变,懂了吗。”
“懂了。”
秦游叹了口气,感慨万千。
一年前,自己还是那个越王府的小世子。
记得那时候被斐人飞云骑孙锦堂给抓了,自己好不容易策反了程天豪,全城搜捕其余斐国探子,可朝堂上的君臣们呢,从秦老大,到各部尚书,没有人信任自己,甚至还以为自己投靠了斐人。
即便最后水落石出了,即便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依旧还要在朝堂上和个舔狗似的继续跪舔。
那个时候,没人理解自己,甚至还鄙夷自己。
怎么做,都是错。
抓斐人探子,被误会了,铁骨铮铮,是错,跪舔,还是错,因为自己是个越王府小世子,因为自己不学无术,因为自己人憎鬼厌。
再看现在,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就连秦老大,也只是四个字---萧规曹随。
望向了平静的海面,秦游露出了笑容。
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哪怕心里有着万般委屈也只能跪倒在地赔着笑当舔狗的家伙了,当舔狗的那段日子并不是没有意义,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斐云荣站起身,来到了秦游身旁:“在笑什么?”
“其实,每一个舔狗,都有自己的苦衷,能站着,谁又愿意跪着呢,能据理力争,谁又愿意委曲求全,人生啊人生,怎能不叫我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