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中,秦老大红光满面。
殿上的君臣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就连兵部的将领们也是如此。
大捷,难得的大捷。
屈止戈在边关斩获两千五百级,接连端掉了三个凉戎聚居地,其中两个还是拓跋乐的部族,更加振奋人心的是,屈止戈打的并不是守城战,而是带领四千骑兵出关作战,在凉戎的主场上取的了如此大的战果。
“好!”秦老大放下捷报,看向礼部一众官员说道:“润色一下,传抄天下。”
五个月前,边关发来急奏军报,凉戎游骑兵不断袭扰各处重镇,快到年关时凉戎更加猖獗,竟屠了几个村镇,朝野震惊,秦老大怒不可遏。
原本秦老大寻思再忍一忍,等着秦烈年关回来的时候商量一下,过完年后把场子给找回来。
瞌睡了,正好有人送枕头,送枕头的人正是以凉乐和巴奴为首的凉戎使团,提出举族依附要当二五仔,还提供了几分舆图,上面除了标注几个部落的聚居地外,还有水源草场等位置。
为了验证凉戎使团是否真心依附,秦老大这才命屈止戈出关证实。
屈止戈离京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毕竟君臣们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被忽悠了。
现在来看,结果是喜人的,凉戎使团提供的舆图完全真实的,斩获两千五百级,称的上是大捷。
要知道现在可不比中州大乱那时候,十几年前,两千五百个人头捆一起都扔不出一个水花,现在不同了,别说两千五百个凉戎脑袋,就是五百个凉戎脑袋都可以大书特书一番,毕竟这么多年来边关将是都是守城不出,很少有大规模的主动出击。
殿上的君臣知道怎么回事,就算出击也找不到人,可是百姓们不知道,所以就有不少士林中人带偏节奏,造成一种边军有些“软弱”的假象。
现在屈止戈砍了这么多凉戎的脑袋,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大快人心。
秦老大这一开心,又是一大堆封赏。
君臣们都乐呵呵的,只有一人站在班中默不作声,不喜不悲,正是秦烈。
秦老大注意到了秦烈的脸色,笑容一滞,又对礼部交代一下拿出个封赏将士的章程后,挥了挥手散朝了。
前两天原礼部尚书安之峰被明正典刑了,秦老大一点情面都没留,御笔一批,安之峰人头落地,全家四百多口剩下不到一半人,活下来的不是发配就是为奴。
这也是秦老大登基后有数几次露出冷血的一面,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臣子们都战战兢兢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看秦老大的脸色。
殊不知,秦老大上朝的时候也挺闹心,因为他也得总看秦烈的脸色。
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怕秦烈这个莽货突然一急眼冲上来给他一拳。
秦老大是看出来了,现在秦烈几乎是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毕竟三个儿子都没了,换谁谁也不乐意。
散朝之后,群臣们一一离开了议政殿,依旧是秦烈先行。
只是出了议政殿后,秦烈突然站住了,后面一群兵部将领们险些撞在秦烈身上。
转过身,秦烈眉头皱成了川字,又匆匆回到了议政殿中,兵部将领们相视苦笑。
刚刚在殿中,大家都称赞屈止戈时,只有秦烈默然不语。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秦烈的脸色,心思各异。
越王镇守边关十数年,除了出关深入大漠的那一次打出了夏国的威风外,一直都靠着城墙坚守,虽然没出过岔子,可也没什么功劳。
如今屈止戈一出关就离下了如此的泼天功劳,这两厢一比较就显出了差距,不少人心中不由生出了廉波老矣之感,想来,就连越王自己心里也极为别扭。
秦烈回到议政殿的时候,秦老大正在鼓着腮帮子和白千吹牛b,什么慧眼识人,什么朕一眼就看出了屈止戈是善战之将如何如何的。
正吹着起劲呢,突然见到秦烈回来了,秦老大马上住嘴,淡淡的说道:“这屈止戈,倒是有越王一两分的风采。”
“诶呦,陛下,何止一两分,当年越王带着大军深入草原时…”白千是背对着门口的,说到一半,突然见到秦老大猛给自己打眼色,顿时改口朗声道:“那可真是大军所过神鬼辟易,凉戎贼子远远望见越字大旗便吓的肝胆俱裂溃不成军。”
要不说白千混到今天不是浪得虚名,头都不回,一看秦老大神色不对就有了“应激反应”,改口改的那叫一个流畅丝滑。
秦烈懒得搭理这两个逗比,直接走到书案前拿起捷报,一字一字的看了下去。
秦老大面色有些尴尬。
自从年关时秦烈得知了秦游跑掉后,再也没主动入过宫,兄弟二人虽然每天在议政殿中见面,却一句话都没说过。
秦老大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秦烈的脸色,心里发虚,深怕自家三弟终于憋不住火故意找茬要擂自己。
望着秦烈那紧紧皱起的眉头,秦老大又开始闹心了。
这皇帝当的是真他娘的没劲,还得看你一个王爷的脸色,这叫什么事啊,也不知道咱俩谁是皇帝。
可转念一想,秦老大又觉得自己的确挺不是个东西的,老三的三个儿子,一个没落下,全丢了,还全都是因为自己,换了自己,自己也急眼。
“捷报…”秦烈抬起了头:“有误!”
秦老大微微一愣,白千连忙陪着笑说道:“王爷,这捷报并不只有一份,边关的骑司和关外的探子也发回密信了,斩首多少,丝毫不差。”
秦烈冷哼了一声:“你一个没卵子的太监懂个蛋!”
白千没吭声了,一脸幽怨。
越王,不愧是你,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正中要害,咱家要是懂蛋了还当什么太监了。
“为何朕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秦烈不耐烦的说道:“你不知兵。”
秦老大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老子好歹是开国皇帝,怎么也算是沙场老将,谁不知我秦昭允文允武,竟然说我不知兵?
怎么说秦老大也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最近天天看秦烈的脸色上朝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终于爆发了,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你个老狗,怎么当奴才的,没看到越王在看奏报么,还不去取绣墩斟茶!”
白千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转身就去搬凳子去了。
秦老大陪着笑看向秦烈:“三弟,这捷报,当真有误?”
“取舆图。”秦烈依旧低头看向捷报。
刚把绣墩搬过来的白千又跑走了。
等把舆图拿过来的时候,秦烈终于抬起了头,沉声开口。
“三个凉戎部落聚居地,相隔四百余里。”秦烈展开舆图,随手点了几下:“出关后,等同于奔袭千里,一路马不停蹄作战,其中两个部落是拓跋一族主力游骑兵,斩首两千五百级…”
说到这里,秦烈将捷报扔到书案上,抬头看着秦老大。
秦老大一脑袋问号,本想问哪里不对来着,可看向秦烈似笑非笑的模样,连忙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嗯…这个…果然…嗯…”
吭哧瘪肚了半天,秦老大也没说出个一二三。
刚斟完茶的白千扫了一眼舆图,不由呢喃道:“对呀,日夜不休奔袭千里,还能有如此斩获,屈将军带领的京卫竟有如此战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老大面色微变。
秦烈则是一脸鄙夷,仿佛在说,你他娘的还不如一个太监。
秦老大顾不得秦烈的鄙夷,反正他都习惯了,再次拿起捷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捷报上没有标明时间,但是从路程就可以大致推测出来,这也就是说,屈止戈带着四千骑兵出关后,接连七日不眠不休突袭了三个部落,之后斩获良多,理论上,倒是可能的,可也只限于理论。
“战损。”秦老大看向白千,冷声问道:“骑司密信中,战死多少人?”
白千回道:“九百余骑。”
秦烈冷笑不已:“凉戎悍勇,非大败不溃逃,千人,战死过半才有可能溃逃,斩获两千五百级,这便是说,屈止戈至少突袭了七千到一万两千人,三个部落,每个部落至少三千人,四千夏骑,袭至少三千凉戎游骑,每战至少斩获千级,每战战损不过三四百人,更不要说,他们是奔袭千里作战,陛下,这捷报,难道不可笑吗。”
“啪”的一声,秦老大狠狠的将茶杯扫落在了地上,双眼之中满是怒火。
是可笑,秦老大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满殿的君臣,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