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老微笑:“百年之前,谁敢想象当今这般盛世。国无大病,民疾有医。”
“喻派先辈有知,必感欣慰。”
“我心甚安,无需挂怀,待来年清明,可酌一杯小酒谓我:新医,是人所能为也!”
孟老痛哭失声。
顾深和楚兆也都红了眼眶。
楚定山也忍不住叹息。
张耒的《庞安常墓志铭》中提到医书医术,有一句话:予问以华佗之事,君曰:“术若是,非人所能为也,苦史之妄乎!
意思是医术如果像书中写的那样,根本就不是人所能达到的,是史书谬记。
但到今日,曾经古老医书上的那些想象,那些被称为非人所能为的,都已是人所能为。
而喻老口中的新医,也正是沈画一直追求的新医。
非纯粹中医,非纯粹西医,而是新时代下的现代医学。
是人所能为。
沈画郑重点头。
一代国手,现代中医的奠基人,在战场上救活了无数战士的功臣,值得所有人尊重。
在弥留之际,重要领导们给了他应该享有的尊重和告别。
当晚的七点新闻,主持人庄重地宣读了喻老离世的讣告。
次日,喻老追悼会举行。
华国医学界够资格来的都来了,重要领导也出席了追悼会,给这位大国手应该有的尊荣。
来宾不仅有华国医学界的大佬,还有h国和r国的知名医者。
沈画不认得这些人,但孟老和顾深都认识。
顾深低声跟沈画说:“r国的岛津友希,是r国名医,对中医非常感兴趣,这些年更是多次到访我国,开展了很多医学交流活动,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是他的得意弟子,岩渊明那,天赋很高。”
“其实r国也很有趣,他们是不承认中医的,在r国想要当医生,必须学西医,必须拿到西医执照。”
“r国就是废医验药的典型,他们只有汉方,医生要给病人开中药,首先必须确认病人的病是什么病,有一个具体的病名,就对照拿药,是不存在中医望闻问切以及辨证的。其实就跟西医一样了,发烧就给退烧药,感冒就给感冒药。”
“岛津友希就是r国岛津纪念医院的院长,r国岛津财团的董事之一。和传统中医协会开展的交流活动,基本都是他促成的。当年师祖去r国救治某位皇室成员,算是某种友好任务吧。就此被岛津给盯上了。”
“以前岛津友希很想让岩渊明那拜在我们喻派门下,被老师拒绝,后来岛津友希通过官方再次向我国表达这种意向,外交部的人询问师祖意见,被师祖亲口拒绝,这事儿才算了。”
“那次r国很不满意,可不满意又如何?”
沈画微微颔首,抬眸过去的时候,正巧对上岩渊明那的视线。
岩渊明那冲她微微鞠躬。
沈画只是颔首还礼。
顾深又示意沈画看另一边:“那是h国的名医李承泛,韩医传承人,获得过h国很多项韩医奖项的,也是h国推出来的,韩医中医交流会h方的负责人。”
沈画好奇:“什么奖项?”
顾深眼神淡漠:“中医的一些治疗手段、药方等等,换个说法换个名字,就是他们的新研究成果了。”
“比如他们前些年申遗成功的《韩医宝鉴》,95%的内容都来自中医著作,那其实就是一个朝鲜人学了中医之后,编纂而成的中医集成读本。”
“所谓韩医,其实就是中医,中医进行了现代化的发展,韩医也一样,但根本上还是中医。不过h国一直在致力于把韩医和中医区分开来,然而再怎么区分,也改变不了根本。”
“最简单的一点,h国的韩医学会每年都会安排大量韩医来华进行交流,学习中医传统医药技术。而在h国,他们甚至规定在华取得中医大学毕业文凭的人,都可以直接考h国执业医师。”
“前些年h国的职业调查显示,韩医是最有前景的职业之一,社会地位和收入都非常可观。”
沈画看向顾深:“你对这个韩医,很有成见啊。”
顾深:“是。我就是烦他们这种明明是从中医得来的,却非不承认,总觉得改个名字就是自己的了。”
“他们韩医开设的课程有内经、本草、伤寒论……还有四象理论,但偏偏没有中医最受重视的温病学。不是不想,是他们教不了。”
“而他们最为自豪也认为是韩医独有体系,能够区分韩医和中医的四象理论,其实就是中医的阴阳五行,甚至四象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来源于《周易》。”
沈画点点头。
顾深叹了口气:“像《韩医宝鉴》这样水平的东西,中医随便能找出来三五百本,但人家就是申遗成功了。以前我也很不忿,后来么,就理解了。”
顾深看向沈画:“中医更像是一盘散沙,坐拥宝山,却无人能抗。甚至现在很多中医自己就不信中医,这绝不夸张。”
“中医很多人思想陈旧,懒政,又因为中医药的范围太广博,申遗时受到经济利益影响极大,又要考虑地区平衡等等,不像韩医那样,精准地朝着申遗的中心点‘文化’二字出击……”
“再有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h国在政府和财团的支持下,很早就在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各种评委活动,而我国相对来说并没有很重视这一块。”
顾深看向沈画:“中医派系太多,地域因素太多,也缺乏一个象征意义上的领头人。”
“师祖年龄太大,体力上跟不上,再加上师祖的思想更豁达,对韩医申遗成功,师祖也并不介意,在他看来,那本《韩医宝鉴》就是中医著作,无需计较。”
“但我觉得,长此以往,此消彼长,对中医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哪一天,中医才能真正像现代医学一样?”
沈画:“现代中医,本来就是现代医学的一部分。你师祖努力了他所该努力的,接下来我们也努力我们应该努力的,终有一日……”
顾深点头。
追悼会已经结束,向遗体遗相鞠躬的仪式也都进行完毕,领导们已经提前离场。
剩下参加追悼会的人员,也在工作人员安排之下陆续离场。
这时,楚兆忽然低声跟沈画说:“老师,那个李承泛好像有点儿问题。”
沈画微微皱眉。
顾深也说:“这是追悼会,能有什么问题?”
他话音刚落,李承泛那边就真的出了问题!
李承泛和几位随行人员,是前来参加喻老追悼会的韩医代表。
这会儿,李承泛团队的一个随行人员忽然脸色发白,猛地捂住心口,口吐白沫,僵直片刻就重重栽倒在地。
楚兆的表情有些诡异,李承泛那一行人明显发现自己的同伴情况不对,他们距离那么近,完全有时间扶住即将摔倒的同伴,可他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同伴直挺挺摔倒在地。
幸亏地板是大理石的,要不然怕是都要被砸个坑来。
领导们已经离开。
剩下都是前来参加追悼会的,见这边出了乱子,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此刻喻老的遗体还在停放着,不远处宾客区就出了这么大乱子,实在是叫人心情不好。
孟老沉着脸快步上前,距离最近的楚定山也连忙跟上去。
韩医李承泛的随行人员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让赶紧找医生来。
他们大h国的名医李承泛,不就站在边上么,都不先给病人检查一下,就呼喊着让叫医生,是该说他们这些随从压根儿不信这位李名医,还是……别有所图?
孟老和楚定山楚老快步上前去给倒下的人做检查。
沈画脸色严肃,也跟着要上前去查看情况。
老师的追悼会上出了这种乱子,倒下那人要是被治好了也罢了,要是那人当场死在这儿……
顾深抓住沈画的胳膊,拦了她一下。
他脸色非常难看:“他们惯用的伎俩。”
沈画转头:“什么?”
顾深低声说道:“5年前,韩老开在京市的北华中医诊所通过古方研究和穴位熏蒸疗法,对中风病人能达到很好的治疗效果。韩老的研究成果一经发布,就引来社会关注。”
“但韩老和大多数的老中医一样,为人比较低调,平素也不爱过多宣传,往往都是病人口口相传,带来大量患者。”
“韩老的疗法对中风病人治疗效果极佳,被中医协会做了一些推广之后,病人就更多了。”
“但好景不长,一次医疗事故,就毁了韩老的全部心血。”
“那次,韩老接待了一个外国中风病人,无论是西医上的检查,还是韩老自己做的检查,都证明这个病人的确就是中风。”
“韩老就按照惯例进行诊治……”
“病人在治疗三天之后情况有极大好转,可第四天,病人情况忽然急转直下,忽然出现心梗,紧接着就是呼吸衰竭。”
“但无论韩老怎么用药,病人的情况都越来越危重。”
“病人家属开始大闹医院,又通过h国大使馆闹腾,通过舆论施压,说中医治死外国友人等等。”
“在官方介入之下,那位病人被送去京市医院,京市最好的综合性医院,西医检查结果,您猜是什么?”
顾深看向沈画。
沈画眉头皱着:“这还真不好猜。”
站在边上的楚兆小声说道:“是尿毒症?我听说过这起事件,我爷爷说是被人算计了,算计的人也很高明,韩老只能认栽。”
沈画眼神诧异:“尿毒症?”
韩老再怎么说,也是跟孟老一辈的老中医,虽然是中医,也不意味着只学中医,真正的医者心中,中西医界限是没有那么明显的。
随便找一个中医大佬,他们对西医也是有所涉猎的。
把肾衰竭看成中风?
这不是在搞笑呢么!
也太离谱了。
顾深眼神冷肃:“可不就是离谱。离谱到叫人都说不出话的地方。可西医上的检查,的确就是尿毒症,而且在进行透析之后,病人的情况就渐渐好转。半月之后,病人直接出院,只需要定期做透析即可。”
沈画:“……”
顾深:“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成了许多人攻击中医的一个典型案例。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又涉及到外国友人,对方一直在闹,最终韩老的诊所被关停,接受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韩老一开始的治疗方向并没有错,可结果错了,一切都错了……后来,韩老随家人一起移居a国,去年,韩老过世。”
沈画脸色凝重起来:“当时师兄没过去看吗?”
顾深:“老师去看了,但查不出来任何痕迹。谁都知道其中有问题,可查不出来,就没证据说有问题,总不能光凭臆测,就说人家是在讹人吧。”
楚兆点头:“那没请师祖出山吗?”
顾深无奈地摇头:“师祖已经百岁高龄,年轻时又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伤,身体底子多年调理,也依旧比不得常人。若不是一直牵挂着晋安,师祖早就撒手人寰。当初韩老出事时,老师也说不行的话就请师祖出山,可偏偏那段时间,师祖精神特别不好,昏睡过去没人能叫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就没打扰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