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寨,聚义堂。
今日偌大一个聚义堂,竟坐的满满当当。
往日里顶多只几个当家人在此议事,然而今日,除却几位当家人外,还有整整二十八位七大营的大保长。
山寨施行保甲制度,五户一甲,十户一保,二十五户为一大保。
较为严密的组织结构,使得山寨虽然骤多数千人,仍能井井有条的管理。
权力是个好东西,纵为流民,保长、甲长之权也使得流民中有能力有野心者纷纷露头。
起初还有些凭借家族裙带关系上位者,可随着长达一二月不停歇的劳作,组织能力强弱便一目了然。
而后庸者下能者上,自然而然的就选拔出了一批精干且勇于担当的大保长。
在劳作过程中,这些人与方林等人已经熟悉,所以方林叫得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作为山寨的二把手,方林开门见山道:“今日叫大家来,是关于近来山寨中发生的一些问题。如今七大寨营地中营房都立了起来,各家各户都储存了许多晒干的野菜和腌制好的猎物,再加上山寨里发下去的布匹做成新衣,好些人觉得,纵是丰收之年,也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二十八位大保长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道:“二当家的,都是山寨仁义,在小的们最是走投无路时收留了咱们。要不是如此,这会儿青壮还能留口气,可老人孩子多半都冻饿而死了。”
另一人接口道:“正是如此,哪里能像现在,不仅有屋住,屋里还有炕,有菜有肉,米虽少些,但也尽够了,这样的日子,要是没有山寨,咱们想都不敢想哪。”
又有人道:“何止是吃穿住用?我跟我婆娘带我儿子逃到这时,我儿子已经染上了恶疾,看着阿虎一点点不行了,那会儿真真连一家人一起死的心都有了,还是山寨仁义,林爷仗义出手,才救了阿虎。也不止救了阿虎一个,大灾之后多有大疫,可咱们这里才死了几个?”
二十八位保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山寨的功劳。
其实这些都快算是老生常谈了,诉苦大会仍在举办着,通常诉苦之后,接下来就是歌颂青云寨恩情。
莫说他们二十八位大保长,就是他们的儿女,一些才总角的孩童,都会说了。
听他们说了个大概后,方林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我们山寨本是穷苦人出身,既然你们来到了沧澜山,能帮一把,就算一把。再者,我们能帮的也有限,主要还是要靠大家自己劳作,干出好日子来。可是近来我听说,有些人心思懒散了,不想干了,想休息了……单成,你说说看,你们那一大保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名为单成的大保长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是秦国人,长的朴实精干,在秦国水灾中,他提前八天带领着族人逃了出来,是那十万人中极少数活下性命的秦人。
凭借其精明能干又肯吃苦的品性,在大劳作中很快脱颖而出。
看得出,方林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单成闻言笑道:“二当家,我知道营寨里有人开始变懒了,但不在我们大保。我们大保刚有这样的苗头,就被我摁死了。”
方林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为何要摁死这种苗头?如今有吃有喝有住的,本来就不用再劳作了嘛。”
说着,目光扫过其他二十七位大保长,不止二三人在点头……
单成先看了眼上方坐在主位的大当家,和大当家旁边坐着的大当家“夫人”,然后沉声道:“因为这样做,实在太短视。没错,靠着山寨帮助,咱们现在暂时是有了吃喝穿住的,可咱们都清楚,马上就要打仗了!而且,如今还是灾年,若不趁着现在有吃有喝多干些,谁知道明年是什么光景?我看有的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种人别的地方我不管,可在我们保,谁敢这般,我容不下他!”
方林问道:“那你怎么劝?”
单成笑道:“劝?二当家,咱们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大字都认不得几个,讲那么多道理没用,该犯懒的还是犯懒。所以我根本不劝,在我们保都是按人头分任务,谁没完成任务,就用鞭子抽。连续三回完不成,我们保就留不得废人了。”
单成的做法,得到了大部分出身秦国的保长点头支持。
秦人本就律法森严,而且他们认为,不如此无以严惩败坏分子。
而实际上,刚一安稳就开始犯懒耍奸的,确实多来自齐国流民……
果不其然,几个齐人大保长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方林问其中一人道:“陈江,你怎么说?”
陈江是个看起来四十多许的敦实男子,他面色有些作难,瓮声道:“二当家,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伙儿确实累了些……”
他的话让单成等秦人保长嗤之以鼻:“咱老秦人就不累吗?我看有的人就是脸皮厚,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心安理得?莫不是想让人家养一辈子?”
齐人保长闻言大怒,正要反击,却听上面忽然传来一道咳嗽声。
声音虽不大,却不知为何,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却同惊雷般,唬了他们一跳。
就见林宁呵呵笑道:“再往下说就要结仇了,都是开过很多回诉苦大会的,知道谁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谁是咱们必须要团结起来,才能自保的兄弟。拌口角不要紧,牙齿和舌头最亲,可也有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但不许记仇,那就太小气了。另外我问一句……”说着,他看向那六七个齐人保长,道:“你们中间应该没有想休息不干的吧?”
之前还想和秦人保长大干一场的几个齐人保长闻言连连摇头否认,林宁呵呵笑道:“你们看,连你们自己都觉得好逸恶劳是羞耻的,却碍于乡人情面,还要维护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名唤陈江的保长道:“林爷,也不全是如此,确实有些上了年岁的人,干不动了啊。”
林宁问单成道:“你们那边年纪大的人怎么办?”
单成闻言,有些自豪道:“我们秦人,就算年纪大了,也要咬紧牙关死干,干到死为止。”
林宁摇了摇头,道:“若这般也不好,不如这样,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一天只用做六成的活计就好,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做三成就好,七十岁……七十岁的老人目前应该还没有。”这样的岁数,逃难很难走这么远,半途就折了。
林宁见单成等秦人保长有些不以为意,温声道:“你们家人也有老的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人累死吧。你们心里也不要再以流民的身份自居,你们将家落在沧澜山了,在你们还未返乡之前,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所以不要为了挣表现,太过严苛。当然,你们向上的心思是好的。”顿了顿林宁又道:“不如这样,如今算上本寨,咱们共有八个营寨。这八个营寨,咱们每月来一次大比武,目前先不比武功,比劳作成果。干的越多越好者,有赏。评比可以在营寨之间进行,还在各大保之间,各保之间,各甲之间,然后还要评出干的最好的个人来,我们都有奖赏。具体的还要再商量,但我可以保证,得奖者,一定会过一个大肥年!另外在你们二十八位大保长中,要选出四名总保长,进一步有效管理。大家都是好汉,我们不说谁比谁强,用劳作成果论高低。”
此言一出,单成等人无不眼冒精光。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谁不想有个奔头?
谈完此事后,林宁问田五娘道:“你有没有什么说的?”
田五娘想了想,道了句:“不准阻止家里女孩子读书,违者重处。”
此言一出,二十多位保长都神色一凛。
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位寡言大当家是山寨最强者,厉害的不得了,而且一言九鼎。
可是,不管是秦人还是齐人,连自家男丁读书的都没几个,自然更不习惯女娃儿读书。
林宁见他们为难,笑道:“不止家里女孩子,连你们都少不了。若不识字,往后你们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哪里能管得过来?以后别说总保长大保长,就是一个甲长,最起码也得会写手下丁口的名字。你们作什么难,笔墨纸砚都不要你们的钱,连教书先生都是山寨安排的,这等好事你们从前听过吗?”
齐人保长来自最重教化的齐国,可纵然在齐国,也没这么好的福利。
此事便这般定下来了,等这二十八位大保长回去收拾各保懒人后,林宁对方林道:“三叔,那七大营寨懒散之风多半就此打住了,可咱们山寨的老山民们,一个个却转不过弯来,他们是自忖我们拿他们没法子,不忍下狠手整治他们是不是?”
方林闻言有些作难,不过看了看林宁脸上的冷笑,再看看田五娘淡漠的表情,摆明了任由林宁去折腾的姿态,心中不由苦笑,和胡大山、邓雪娘等人相互看了看后,道:“罢了,他们由我去说吧。”
林宁本还想再说点狠话,不想他费了大心思营造出来的气氛被老山民破坏了,不过感觉到衣角被身旁的田五娘拽了拽,也明白不好逼迫太甚,他和那些人没甚感情,可方林等老一辈却和那些人数十年的交情。
他抽了抽嘴角,道:“也好,三叔你去说就是。行了,今日就到这,三叔、四叔你们去忙,春姨和小九儿她们还在等我们呢,怕要等急了。”
方林好奇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看了看林宁,又看向被林宁牵起的田五娘。
田五娘垂着眼帘似不好意思见人,林宁却毫无愧色,呵呵笑道:“今儿天气不错,我和五娘带春姨、小九儿、南南她们进城逛逛街,耍耍散散心。没事,三叔你们不用送,我们认得路,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吧。”
方林:“……”
胡大山:“……”
邓雪娘自然更加愤怒:“!!!”
这是人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