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意的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
她虽然舟车劳顿了一天,精神已经高度疲惫, 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小镇的旅游业特别发达, 十点过后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治安也很好,周晚意只随手套了个白衬衫就出门了。
今晚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各家各户都挂上了透亮的长灯笼,青石板老街上人来人往, 小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满是人间烟火气。
周晚意买了碗臭豆腐边走边逛,不自觉就来到了桥头。
木桥有些年头了,长长一条直通河对面,桥头木桩旁立着个石碑,上面写着“秋水镇”三个大字,银钩铁画,深刻入骨。
河面上听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巨龙形小船, 有不少年轻男女扎堆在河边放花灯。各种形状的花灯从年轻男女的手上游走,乘着碧波逐渐漂至远方, 最后将整条河面都点亮了。
周晚意站在桥上往下看去, 目光忽地一滞。
一个男人长身颀立于河岸旁的长排灯笼下,夜风轻轻撩过衣摆,明黄色的火光映照他侧脸,身后是欢声笑语的人群, 他就像是清风霁月的谪仙, 初临人间, 遗世而孤立。
不知是不是周晚意的目光太过热烈, 男人很快察觉,掀眸望过来。
男人眼里像是有一潭化不开的浓墨,乌黑,也清冷。
周晚意的心狠狠一窒,那一瞬间犹如三月春风扑灭了明亮的火烁,星子四溅,而余温烫人。
她快步下桥,走到男人面前。
“江医生这么晚还没回去啊?”
江厌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淡声道:“古镇的夜晚比较有意思。”
“你呢?”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你这么晚又怎么在这儿?”
周晚意摸了摸肚子,如实回答:“我出来觅食的,晚饭没怎么吃。”
江厌轻点了一下头,而后低头认真地挑着摊子上摆着的古玩。
周晚意的目光落在了一面扇形的桃花扇上,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中年女人,见她的目光停留在扇面上,于是笑着问她:“美女,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看看。”
周晚意颔首,素手轻抬,将扇子打开。
扇面上只画了几朵桃花,端的是素雅之色,却总觉得少了点韵味。
周晚意扫到摊边的有毛笔和砚台,抱着试试的心理问:“老板,这扇面可以提字吗?”
“当然可以了,”老板笑眯眯地把工具拿到她面前,“不过提了字可就一定要买哦!”
“那是肯定。”
她用笔尖沾了点墨水,欲要落笔却又觉得不妥。
这么好一副扇面,不能被她那丑字给毁了。
于是周晚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江厌:“江医生,能不能帮我提个字?”
朗月当空照,灯火下的女人明眸善睐,眉眼弯弯,满脸的期待。
江厌轻嗯了一声,接过毛笔,问:“写什么?”
“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
江厌笔尖微顿,在素色扇面上落下一滩污渍。
“不好意思。”
“没关系,”周晚意善解人意地笑笑,“我来报吧,不然江医生再失误我的扇子可就要毁了。”
江厌轻点头,说:“好。”
“那我开始了,”周晚意笑意渐深,语气却是无比正经。
江厌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有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夜半明时。”
女子嗓音清润,尾调微扬,与夜风一起袭来,直扑人心上。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女子的笑声同时响起:“江医生的字果然好看。”
这不是周晚意第一次夸赞江厌,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不自在。
江厌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望着扇面上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充满少女相思之情的诗句,突然有些耳热。
这点微小的改变并没有逃过周晚意的眼睛,暗喜涌上心头,但面上不显。
她故作无意地随口道:“这把扇子我回去要挂在房间里,睹物思人。”
身侧的男人忽然哑了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店铺老板热心地接了话:“两位如此般配,定是佳偶天成!”
周晚意笑意更浓,“老板说的对!”
她付完钱后,向江厌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去买个河灯放放吧?”
“周晚意,”男人没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周晚意不明所以。
“七夕。”
男人往河边指了指,淡声道:“他们放花灯是祈求美满姻缘的。”
周晚意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但却装作不知道,天真道:“那多好啊,我也赶快去求一个。”
“求江医生早日答应当我男朋友。”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补上一句:“当然要是能够结婚那就更好了。”
江厌这回是彻底不说话了,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淡淡地看着她跑去卖花灯的摊子前买花灯,写祈愿条,点河灯,最后放入河中。
“江厌!”
女孩站在河边,弯眸朝他挥手。
她身后是被点的透亮的长河,她就站在岸边的石墩上,像是深渊背后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一般,亮得耀眼。
即便是江厌的回应冷淡,周晚意仍旧厚脸皮地朝他奔来。
“江医生快猜猜我许的什么愿望。”
男人并未侧眸,满脸的漠不关心。
“骗你的啦,”周晚意笑嘻嘻地扯住他宽大的衣摆,轻轻摇晃了一下。
男人沉眸看她,眼神有些冷:“松开。”
周晚意撇撇嘴,并不撒手,委屈道:“我其实许的愿望是希望江医生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男人呼吸微滞,有些意外地问:“求姻缘的河灯你写我岁岁平安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比起和江医生在一起,江医生的健康更重要些。”
女人一双秋水剪瞳直直朝她望来,里面写满了真诚。
江厌不自觉软了声线,“走吧,去吃夜宵。”
周晚意却不动,执拗地问他:“那我可以牵着江医生的衣角走吗?这里的路不是很平坦,我近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企图用可怜来博取男人的同情。
片刻的安静过后,男人将骨节分明的五指伸到她面前,淡声道:“你牵我的手吧。”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但为了显得自己更娇弱些,周晚意还是装作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真的可以牵吗?”
“嗯。”
周晚意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去。
男人的大手宽大而干燥,体温稍微比她的高一些,很轻易就将她的裹住。
身后的欢呼声从未停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剩下温度在指尖交递,酥意逐渐麻透了心尖。
忽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叔叔,今天情人节你给姐姐买支花吧。”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岁,眉清目秀,此时正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满眼的期许。
嘴巴很甜,也很会说话,但就是用错了称呼。
周晚意有些好笑地纠正她:“你要叫他哥哥,他才会买玫瑰花哦。”
小姑娘很听话,立马改口:“哥哥,今天情人节,你快买枝玫瑰花送给姐姐吧!”
她的声音脆甜且响亮,“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周晚意面上笑容一凝,下意识就偏头就去看江厌的脸色。
确认并无异样之后,才同小姑娘说:“谢谢你的祝福啊,你这所有的花加在一起多少钱啊?”
花筒里起码还有二十支花打底,眼下已经将近深夜,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独自在街上卖花,多少有点不安全。
小姑娘认真地扳着手指头数了好久,“一共二十五支玫瑰花,一支十块钱。”
“姐姐你全都要买吗?”
“是啊,”周晚意笑着点头,“给哥哥买大束的鲜花,哥哥才能和姐姐百年好合啊。”
小姑娘将花全部包好,然后挥着小手和他们告别:“哥哥和姐姐一定会幸福的。”
会的。
周晚意朝小姑娘点了点头,在心里无声地说。
“江医生,”周晚意回过头来,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梨涡轻漩。
月光照在女子的脸上,鲜艳的红玫瑰与身后长灯笼相互映照,女子笑意盈盈地立在其中,人比花娇。
江厌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怎么了?”
她把手上的花送到他面前,语气认真道:“江医生,如果身边没有喜欢的人,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虽然身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俩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凝滞,周晚意将外界所有杂音都隔绝开来,耐心地等待着江厌的回复。
她慢慢地静下心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音。
半晌后,男人弯唇低笑地反问:“很喜欢是有多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