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松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情绪:心心念念地盼着见到她,却又怕见到她,怕她的指责、她的冷眼,尤其怕她的眼泪,会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的情绪实在太过明显,在中军帐外来来回回地徘徊了几百圈,抬眼向西北方向望了几百回之后,连靠在一旁屋檐下晒暖的卫青都被他搞得不胜其烦,忍不住开口:“你若实在忧心她,我让大黑兄弟去看看,替你捎个信儿可好?”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这些本是慕云松最为不齿的“酸腐文人勾当”,然此刻他竟忙不迭地点头:“好啊!”
卫青:“……”
答应得痛快,待落笔时,慕云松却又纠结:究竟要写些什么才好?询问她是否安好……这是没话找话;表达愧疚之情……这是不打自招;倾诉相思之意……这个实在太酸,他北靖王爷做不到啊。
他踌躇地掂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掂起,看得卫青直着急,实在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便是写文章考状元,都没有王爷你这么费劲!”
慕云松被他讽刺得脸颊红了红,愈发写不下去,索性搁下笔道:“不必传什么书信了,你只让大黑兄弟去看看,老五他们如今行至何处,来给我报个信儿就好。”
卫青撇撇嘴,在心底腹诽一句“磨磨唧唧”,便转身安排大黑去了。
大黑回来时,慕云松正在中军帐中与诸将开会,讨论攻打王京的策略,忽闻帐外一阵尖锐长啸,大黑竟是如箭般径直飞进帐来,一头撞在卫青身上方才停下。
卫青从未见大黑兄弟如此焦急狼狈过,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大黑瞪圆了一双黄眼珠,口中发出两声短促尖锐的鸣叫。
“敌袭?恶战?!”卫青听得心惊,“你是说,你见慕云梅他们遇袭,与敌军展开恶战?”
他这一通翻译,众人皆焦急不已,偏偏鸟语不及人语,许多详细的意思表达不出来,但卫青见大黑羽毛凌乱,背上还有道焦痕,显然是也是打斗过的样子。
慕云松霍地站起,语气急促到:“快问问它,在何处?!距此多少里?”
“这……”卫青有些为难,鹰与人的表述方式不同,它可以带你准确无误地飞过去,却无法向你形容具体位置。
正作难间,卫青却见大黑焦虑地不断低头啄着自己的右爪,这才意识到,它腿上被绑了个东西,顿时明白,“王爷,有信送来!”连忙将一条小小布条解下递给慕云松。
慕云松将布条展开一看,脸色愈发凝重,这布条显然是仓促间从衣襟上撕下,上面是斑斑暗红字迹:竟是一封血书!
我与梅、莲及二百亲卫被困青杨浦,敌万余。
虽说事从紧急写成,但这拙劣的字迹,慕云松再清楚不过。
众将听说副元帅及王妃被围,皆又气又急,纷纷请战。
慕云松此时,反而从短暂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举手一举:“不必争了,我去!”
诸将听了皆一愣,继而纷纷劝谏,身为主帅不必亲自出马,我等皆可代劳,保证将王妃和副元帅等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慕云松却不为所动,只向身旁参军问道:“青杨浦距开城多远?”
参军忙答到:“在开城西北五十里!”
“火速派斥候去探!卫青兄,烦劳你率众鹰先一步去查敌情,第一时间报我!”
卫青知兹事体大,亦不多言,起身出帐一声清啸,便率众鹰飞上了天空。
慕云松继续部署:“慕宁、张世爵随我领一万轻骑兵先行,杨元率一万重骑兵随后接应!”他接过侍卫递来的长枪紧握手中,沉声道,“好叫倭虏知道,惹怒了本王,便要承受杀天灭地的代价!”
众将见王爷杀气腾腾的的气势,再不劝说,只齐齐以拳敲胸行军礼,口中大呼:“万胜!万胜!”
在这山呼海啸声中,慕云松一身铠甲,提枪跃马,率军向西北疾驰而去。
你被困安州时,我虽心急如焚,却碍于三军主帅之责,不能亲自前去营救;如今,你刚出火坑又落虎口,我再不能不管!
小柒,夫君救你来了,你一定要挺住!
慕云松不知道的是,苏柒等被困青杨浦,并非遭遇战,而是一个预先设计好的圈套。
不久前,倭军第一军指挥官大西行长,通过沈惟恭了解了这位北靖王宠姬的身份由来,听说北靖王曾为了她不惜与大燕皇帝翻脸,便意识到,这个叫苏柒的女子,在北靖王心中的分量举足轻重。
有软肋,就好拿捏。
大西行长又令大西飞派人去查这个苏柒的动向,不就便有情报传来:“苏娘子已随慕云梅的队伍撤出安州南下,与燕北军大部汇合,目前已行至开城以北百里青杨镇附近!”
“南下王京……”大西行长沉吟到,若让她至王京与慕云松汇合,慕云松岂不更无顾忌,可以肆无忌惮地攻打王京?
不行,不能让他毫无顾忌,相反,要拿捏到他的软肋,让他疼痛难忍、分心劳神,无暇进攻王京!
拿他的这个宠姬下手,最合适不过,只是她身边还有个骁勇善战的慕云梅,就不好办了,“这一支南下的队伍,有多少燕北军?”
大西飞踌躇了一下,道:“燕北军一万,加上投降的萨满军,共计两万余。”
提起投降叛变的萨满军,大西行长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特木尔宝音,枉我惜他之才,他攻城不下还转眼当了叛将!真是良心大大地坏了!”
大西飞简直不要太赞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还是要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他一口气引用两句大燕俗语,顿时自豪感爆棚,忙不迭地挺起胸膛暗示:关键时刻,您还得指望我这个忠犬不是?
可惜大西行长并未在意他的暗示,而是在思忖另一个问题:两万余兵力环伺之下,想要将那个叫苏柒的女人劫掠到手,犹如天方夜谭……
“这女人,真是个麻烦!”大西行长一下下地敲着桌案,喃喃道。
“可不是嘛!”大西飞赶忙附和,“据说北靖王率军入高丽境之前,主上您安排的那次斩首行动,便是这女人替北靖王挡了一刀,受伤颇重居然都没死,你说她的命怎么那么硬……”
然他的絮叨被大西行长打断:“你是说,她不久前受了重伤?”大西行长眯了眯眼,继续一下下敲着桌案,“天寒地冻,安州城中缺医少药,她的伤……一定很疼。”
苏柒此时,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背上的伤痛得撕心裂肺,眼前是如潮水般攻来的倭军。刚开始,她还能看到慕五爷率亲卫手持火铳,击退了倭军的先头进攻,还能听到三眼神铳那大得骇人的声响。但渐渐的,她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有些分辨不清那手持长枪浴血厮杀的,究竟是倭军还是慕五爷的亲卫,分不清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是战士搏命的怒吼,还是战马濒死的嚎叫……
“苏柒!不能睡啊!!”采莲拼命晃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焦急万分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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