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动手,洛音已然从他的阵法中走出,轻巧跳出试炼场,任由那男人在场上尴尬。
一炷香过去,男人还是没动,他实在不知如何下手。但他数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洛音在那玲珑镜里套了三个阵法,共计一百六十七个阵点。
男人知晓自己此番必然要输,干脆抱着学习的态度仔细研究一番他从未见过的阵。
再下场时,男人特地走到洛音面前,拱手道:“方才失言,是在下目光短浅,洛御师能力卓越,我甘拜下风。”
“还算男人。”洛音只说了这四个字,再没有其他话了。
此刻沈鹮与周围绝大部分的人一般,伸手轻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她想请求老天爷听听她的心声,下一轮,千万别让她撞上洛音!
沈鹮是计算过她要想留到最后,至少得有三场比赛的,所以她要设的三个阵,皆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
直到酉时,太阳快下山了,才轮到沈鹮上场。
前来凑热闹的魏千屿并未等到现在,他不知何时离开,上官清清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自然,这些沈鹮皆不知晓。
与沈鹮对立的是风声境古家的御师,双方互相行礼后,便一同拿起了玲珑镜。
沈鹮以手为笔,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如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绘画,将她熟悉的阵法绘制其上,再加固阵点,又设了一个障眼法进去,一盏茶时间刚好。
对方也完成,双方交换玲珑镜,阵法开启。
人群中忽而传来一声:“咦?她那阵法,可是咱们紫星阁的双星阵?”
第29章 破阵
李璞风与卫矜是三十年多年的师兄弟了。
很久以前他们并不算相熟, 那时紫星阁弟子众多,沈清芜之下还有四名殿主,而他们一个是风行殿的,一个是明云殿的, 平日里的来往只有明云殿捉妖时被妖反伤, 来风行殿求药。
李璞风是明云殿殿主的得意弟子,卫矜却是风行殿里最普通的一个人, 不功不过。因他家世好, 从不为吃喝发愁, 故而也没多少冲劲去学, 只是无意间碰见过李璞风几回, 给过李璞风些丹药。
足有二十多年, 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
直到十年前隆京那场灾祸降临,紫星阁的御师死了大半,伤了无数, 李璞风在一名狼妖的口中救下了卫矜, 二人才算有过命交情。
殿主没了, 阁主也以杀血之术流干了身上的血,死在了皇宫门前。
偌大紫星阁,曾有数千师兄弟, 甚至有的人彼此间几十年来都没见过一回,不过转瞬便就剩下几十个人。
又因受伤的缘故, 或等了两年, 再不见紫星阁往日荣光,皇室似乎将他们遗忘, 渐渐的,那几十个人也走了。
就剩下李璞风与卫矜还在紫星阁中留到至今。
李璞风孑然一身, 曾是殿主收养,无父无母,他将紫星阁当成自己的家,没地方去,只要皇宫不下令赶他,他就会一直赖在这儿。
至于卫矜……他那让他闲散半生的家世,于隆京群妖反噬之下一个不剩,金银散去,亲人已逝,卫矜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反倒重新捡起了书本,用炼丹制药打发时日。
二人经常能在紫星阁的古书楼、晨读殿、观星亭偶遇,渐渐卫矜便将李璞风当成了自己的亲兄长,他们却成了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再后来,便是几个月前,长公主东方银玥颁发明令,重启紫星阁,授以他们二人明云殿与风行殿的殿主之位。
青苍殿主之位,是从蕴水魏家请来了一名颇有名望的紫袍御师,李璞风与卫矜从前不认得他。那老者也颇为孤僻,来隆京紫星阁两个多月,也从未与他们主动打过招呼,偶尔照面,不过点头唤彼此一声就没了。
至于蓬莱殿的殿主,李璞风与卫矜倒是熟悉的。
在他们守在紫星阁的十年内,几乎每个月都能看见少年走入古书楼抱走一沓书,下个月同一时段再还回来。
少年冷傲,看见了他们也当没看见,李璞风与卫矜却知晓他的身份。他是长公主府养着的一只妖,容貌艳丽,姿色卓绝,拥有了旁人无法匹及的权利,除却浮光塔,紫星阁处处于他都无禁制。
如今那妖成了蓬莱殿的殿主,李璞风与卫矜都很惊讶,后来几日,关于蓬莱殿殿主的特立独行早已在隆京传开,也只是今日他们二人才有时间来蓬莱殿一观。
实在是……今日蓬莱殿比试,所有人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前十日明云殿与风行殿收了许多弟子,后来人渐渐少了,今日更是没人去了。
二人未着殿主服饰,来了也有一会儿了,瞧着比试倒也有意思。
直到沈鹮上了试炼场。
“师兄,似乎真是双星阵。”卫矜扯过李璞风的袖摆:“不是我看错了吧?”
他们二人虽过去都不是蓬莱殿的,可这十年古书楼里的书也翻了不少,关于阵法的内容看了许多,况且即便他们不是蓬莱殿弟子,也多少会些阵法。
双星阵,他们在书中看过。
引天上左更、右更星图排布,设阵取巧,入阵者如置身密林,偶见幻象。
这阵在研究时便融入了幻境的引用,后来双星阵成熟被紫星阁运用困妖,有三十七种阵点排布,随外场环境变化,更何况沈鹮还在其中施了点儿障眼法。
“再看看。”李璞风说罢,全神贯注到试炼场上的比试。
与沈鹮比试的古家御师族中也有曾在紫星阁学习,后又还家的,乍见到双星阵他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野路子出生的御师竟也有机会学得紫星阁的阵法。若是换做旁人,双星阵未必能解,但这御师正好曾在族中练过一回设阵,想来即便是三十七种阵点的排布,但也大差不差。
那人静下心来解阵,眼看就要找到突破口,阵法却忽而从外破了。
试炼场外众人意外,没想到古家的御师竟会输给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女御师。
沈鹮伸手抓了抓鬓角,有些尴尬,却还是朝那御师拱手道:“承让。”
那人一怔,心中可惜,也有不甘……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赢了。
方才那男子正在尽力破除双星阵,并未看到沈鹮那边是如何破阵的,在知晓自己设的阵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被对方破了,一时不是滋味。
下了试炼场,他问身边人:“她是如何破我阵法的?”
身旁的人脸色尴尬,没好气道:“那人耍赖。”
“不能这么说。”另一旁又有人道:“不过也算投机取巧就是了。”
“到底怎么破的?”男子沉下脸。
便听见身边人道:“她在你的阵内设阵,冲破了阵点。”
这便等同于一个看上去四面无门无窗的密室,要求人找到被隐藏的门窗,可沈鹮另辟蹊径,她挖了个地道出来。
因有前面大半日的比试,众人如今都默认阵法只设在前后左右与上,却忽略了下路。
他们脚踩在试炼场,便认定试炼场的地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故而忘了在地上设下阵点,但实战上的设阵,土地有土地的设法,水面有水面的设法,山上、海里,皆因地域不同而更改。
方才那古家的弟子的阵便如一顶寺庙的钟,固然四面与顶皆坚不可摧,可那钟不是长在地里的,只要钟内的人将钟往上顶一顶,便能留出一条缝隙供她逃生。
沈鹮便是如此,从那个阵法之下破了一条生路。
“她很聪明。”男子一怔,也算认了:“我却没想到这一点。”
非但他没想到,在场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想到,如今被沈鹮找了个漏洞出来,接下来那些人设阵,必然会以四面八方来设,而不会忘了脚下。
“可是师兄,你来前不是一直都想入蓬莱殿吗?如今却被比下去了,那……”古家的一名师妹为他难过。
男子却道:“不急,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我还可以留在紫星阁。”
他抬眸看向沈鹮,淡绿长裙的女子蹦蹦跳跳到白衣女子身边,二人竟是认得的,难怪都那般优秀。
沈鹮与洛音的比试结束,就等剩下那些人也结束这一轮,再与被留下来的进行第二轮比试,按照时间来算,大约还得三、四日。
回到福卫楼后,沈鹮终于能松一口气。
天已经黑了,在紫星阁蓬莱殿待了一整日,沈鹮看比试看得入神,也为自己紧张,居然连一早准备好的糕点也没记得吃。
她与洛音饿过了头,皆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两碗清汤面随意应付一餐,想着早早休息。
面还没上桌,却有人主动走到桌前打招呼了。
沈鹮抬眸看了一眼,却也眼熟,来者正是上官家的人,他们都穿着御师袍,不是寻常家仆。之前跟在上官茹身后的朱袍御师不见踪影,眼下也是一个朱袍,身后跟着的蓝袍里,还有在中融山上看见沈鹮险些掐死上官茹的人。
“有事?”沈鹮问。
来者朝她看了一眼,没搭理她,反而对着洛音笑道:“洛御师,今日蓬莱殿你可正是大放光彩,我家老爷素来是位惜才之人,明日百雀楼设宴,还望洛御师赏脸前来。”
说罢,那男人往桌上放了一张请帖。
沈鹮看了看男人恭维的笑脸,又看了看洛音。
恰好面端了上来,洛音本想开口说话,沈鹮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那为首的御师见她们提箸盯着他,便开口:“不打扰洛御师了,告辞。”
等人走了,洛音才道:“拜高踩低。”
沈鹮:“……”
上官家的人的确拜高踩低不错,但她也不算那么低吧?
洛音问她:“你方才为何拦住我?我明日可不去百雀楼。”
沈鹮笑道:“不去就不去呗,你若方才直言不去,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你,影响胃口,不如什么也不说,反正你又没答应他。”
洛音怔了怔,恍然明白:“还可以这样。”
自然是可以这样的。
如今朝天会即将结束,众多世家与王孙贵族自然也要为自己的氏族谋出路,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人便会想方设法让对方进入自己的麾下。如今邀请人去百雀楼吃一顿饭根本算不了什么,待到朝天会结束,留在紫星阁里的御师有的是人追捧,届时送玉石宝器,宅子,甚至是妖的都有。
洛音今日的确让人惊叹,可她是东孚安王府的人,又怎会将上官家看在眼里?
上官家以为她如今只身一人来隆京,无依无靠,有个氏族傍身日后行事也方便,却不知洛音的性子颇直,为人不够圆滑,也不会将他们这些手段放在眼里。
非但上官家在百雀楼设了宴,便是其他官员也在旁的酒楼里设宴邀请御师,这几日的一梦州里热闹得便是过了子时也能听见嬉闹与欢笑声。
这样的喧嚣并未惊动紫星阁蓬莱殿,凡是通过了蓬莱殿第一关试炼的人,皮都绷紧了,没有一刻敢放松的。
又过了三日,五百七十多人,就剩下两百八十几个了。
再度抽签,沈鹮依旧比得很早。
剩下的两百多人各个都是人精,好在沈鹮走运,碰到的人设阵还不如上次古家的那个,故而这一场又赢得轻松,成功进入了最后一轮比试中。
两日之后,蓬莱殿前就剩下一百六十人,这便表示最终能留在蓬莱殿的只有八十人,比原先开殿门挂竖幅上所标的人数还少了许多。
这几日比试白容都未露面,只在殿内观战,沈鹮想他大约是生长痛的病症未曾好全,开殿门那日不得已必须得露面,才强撑着见了众人。
虽说剩下的人少了,可比试的时间却拉得更长。
沈鹮排名在后,洛音早早结束了比试,也早早过关,她昨日便在福卫楼中休息,因知晓今日是沈鹮比试才特地来看。
紫星阁其余三殿中,已有一殿闭门不再接受比试,也不再招收弟子,蓬莱殿也只剩下十人未比,沈鹮是倒数第二组。
从辰时等到申时,终于轮到沈鹮上场。
她看向对面的人,一时有些惊讶,与她对立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去福卫楼给洛音递请帖的上官家的弟子,他着一身朱袍上了试炼场,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鹮。
这几日,沈鹮了解过自己的对手,知晓对方虽不擅设阵,却是个捏造幻境的好手,与他对过手的,都说难搞。
沈鹮心下沉了沉,双方行礼,各拿玲珑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