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空间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进入。你不是空间的建造者,或是没有建造者的许可,一般来说是无法进去的。”
“我们就只能干等着……等一具尸体出现在地下室里吗?”她咬着嘴唇,“我不想三姨铸成大错,也不想纪知云失去爸爸。”
“所以说,又回到了当初我给你的选择题。柳玉枝还是纪知云,你可以选一个。”晏方思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说,“你做出的选择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你不必产生太大的心理负担,就像猜拳一样……”
她忽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一样的,这涉及到一条人命和一个妖怪的下半生,怎么可以猜拳?”
他一愣,笑意僵在嘴角,虚晃了一下。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我再想想,三姨也许给我留了线索……”
她又心急又焦躁,双手揣在衣兜里紧攥着,倏然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是三姨留给她的一副耳钉。
金来来转交耳钉时说了什么?
“你会懂,如果此时不懂,过些时日便也懂得了。”
过些时日是过多久?
沈歆掏出被她的体温所捂热的耳钉,从肩膀到指尖都在颤抖。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她双手托着耳钉,在一片黑暗中开口,“你……爱她吗?”
万物静默如谜。
唯有她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激烈而又紧张地冲撞胸膛。
一秒,两秒,三秒。
在她屏住呼吸的短短三秒内——
屋内蓝光大盛,巨细无遗地照亮了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
一道裂口凭空出现,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寸寸龟裂,可碎片砸向地面时,却成了柔软的花瓣。
花瓣裹挟着荧蓝的光芒,缓缓聚合成一个沉睡的人。
第32章 观火
晏方思模糊了昏迷者的记忆,在纪家的山间别墅被救护车和警车围绕之前,带沈歆抄小路打道回府。
无需几日,“荻水富商失踪数日,竟被困自家地下室”这样的新鲜笑话大概又会被归为荻水众多奇闻逸事中的一桩,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导致该种结果发生的两位间接帮凶回到家时,迎接他们的是地板上七歪八倒的许多空易拉罐。被各界生灵尊重敬仰的堂堂冥界之主附在一个染了栗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身上,半点也不优雅地摸着被啤酒灌得圆滚滚的肚皮,歪躺在沙发里,遥远地对他们飞了个吻。
晏方思对此感到一阵恶寒,嫌弃地抬手挡在沈歆侧脸边,冷漠地回绝了隔空而来的热情,“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没喝过瘾呢,你就着急赶客了,这可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啊。”被肖明隐附身地纪知云眉目间已展露醉态,他按掉了来电狂响的手机,捏了个易拉罐在手上,仿佛抱了个多难得的宝贝,“人间捎去冥界的酒尽是些黄酒白酒,我喝了几千年早就喝腻了,鲜少有人朋克到往亲人坟头供奉啤酒的,你就可怜可怜我的馋嘴,给我点酒喝嘛。大不了我用冥币跟你买呀。”
“我可去你的吧。”
肖明隐摇晃着起身,不想脚下趔趄又跌坐回去,剧烈运动后打出一串酒嗝。他愣了一下,清醒了一些,眯着眼睛笑嘻嘻道:“更何况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一定会后悔的哦。”
“什么事?”
肖明隐重新缩回沙发里窝着,挤眉弄眼地摊开掌心冲他讨酒,“就是‘那件事’呀。”
晏方思闭上差点出口成脏的嘴巴,经由三秒的缓冲,衔接上一副虚假的笑脸,“我找韩夕的小跟班去给你买箱啤酒来。”
站在他身边的沈歆见证了他变脸的全过程,心道:他这脸上功夫简直比某火锅店里的专人表演还要灵活,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她眨巴着眼盯住晏方思,用眼神询问他:“那件事”是什么事?
晏方思装傻充愣地俯身,拱起手背拢在她耳边,扯开话题:“纪知云这小子不胜酒力,弄得老鬼也醉醺醺的,一会儿要是发酒疯拉你去奇怪的地方蹦起迪就不好了。我帮你拖着他,你先撤。”
她听他这般兜着圈子胡扯的语气就知道他又有事瞒着她,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但被她好好地藏住了。她拉着他的尾指,晃了晃,“你别让老鬼在纪知云身上附太久,这样下去对他们两个都不好。”
“行。”他一口答应,摩拳擦掌,“我这就把那厮拽出来。”
对于诸如此类用简单暴力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她毫不怀疑晏方思的执行力。因此她放心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从衣兜里摸出耳钉,端详了一番,给三姨拨了个电话。
忙音长久地回荡在房间里,到最后变成了一句冷冰冰循环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医院的仓促一面过后,三姨的一切的联系方式都被弃用,谁都没法联系到她,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亦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们之前检查过停止营业的店铺里,所有机器设备和桌椅台面都被包好留下,唯有一块狐裘不见踪影。
他们最后得到的讯息,仅此而已。
沈歆心知三姨是个行事决绝的妖怪,可当这份决绝被用到自己身上,她也会忍不住难过。
不过好在,没有更多的生命逝去。
也许是顾虑到那是姐姐曾经献祭生命去爱的人,抑或是最后关头坚硬如铁的决心里不偏不倚地扎进了一丁点于心不忍,柳玉枝把钥匙交给了沈歆,同时也借由沈歆问出了一个问题。
可她并不想亲耳听到问题的答案。
所以她选择远离姐姐的亡命之地,也永远逃离那个她不想知晓答案的谜题。
病房里的男孩曾经说过,最长情的那个才是最惨烈的输家。然而在这样一场博弈中,另一方也未必赢。
从踏入赛局的开始柳玉枝就做好了所有准备,赌上一切,只身赴宴。
她始终清醒,却并非从未动摇。
***
刚吹完头发,沈歆接到了纪知云的电话。
托老鬼的福,他的嗓音里带着点宿醉方醒的沙哑:“不用过来发传单了啊,我爸找到了。”
她忙着拿毛巾搓发梢挂着的水滴,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假意问:“在哪里?”
“咳……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啊。”他压低声音,“不知怎么回事,我爸是在我们家地下室给警察和救护车打电话的,问他去了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她有些心虚,“啊,是这样啊。你爸爸没事吧?”
“他哪能有事啊?我比较惨好吗?”他对着她诉起了苦,“我怀疑我和我爸是不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的梦游症。我刚坐出租车回家,浑身上下一股酒味,可我连我什么时候喝的酒,怎么上的出租车都不知道。”
她更加心虚了,“你今天可能……太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别提了,我最近睡眠不好,一沾家里的枕头就梦见女鬼要来勾我的魂,我得收拾一下,找个酒店住一段时间。”
“你别害怕,女鬼不会勾魂的,鬼差才会。你还年轻,正是阳气方刚的年纪,遇不见鬼差的。”
她猜想,他前段时日梦到的女鬼大约就是与他爸爸混在一处的三姨,如今三姨已经离开荻水镇,他应当不会再梦到所谓的“女鬼”。
“不不不,那女鬼长发飘飘,没腿没脚的,一直哭着要我娶她,再不娶她的话就要了我的狗命。”
沈歆起了疑惑。
按照他的描述,他梦到的“鬼”与三姨并不太相似。
纪知云还在电话那头嚷嚷:“我虽说从小就时常被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骚扰,但好歹一直福大命大地活到了现在。这回女鬼足足缠了我半个多月,我该不会被她看上,给拖到地下去配阴亲吧?”
——听上去也不像被肖明隐附身落下的后遗症。
她扶正手机,抓了抓头发,“我、我认得可能可以帮你驱鬼的人,要不我找他去看看你?”
“现在?马上?能来吗?只要能帮我把那女鬼给驱了,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在纪知云的强烈要求下,沈歆顶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卧室,打算跟被她拉下水的“驱鬼大师”商量对策。
可晏方思不在客厅。
他身上消弭了与她相似的气味,寻他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环顾四下,发现异端。
茶几底下零落的空易拉罐头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个泡着蛇与蜈蚣的大玻璃酒缸,顶部被封了个金光灿灿的印。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酒缸中传出来,着实让她受到惊吓。
“小姑娘,你快放我出来!哎哟……”缩在酒缸里的肖明隐此时才记起自己冥界之主的尊贵身份,奈何一团白烟也做不了什么,“晏方思这个畜生竟然硬生生把我拉出人间小伙子的身体,给我塞进这么个破地方!”
沈歆不好道出是自己要求把老鬼拽出纪知云的身体,急忙为他揭开玻璃顶盖。沾了药酒味的肖明隐火急火燎地冲出酒缸,化作一团舒展地白烟活动了一番筋骨。
“晏方思,我可记住他了。”生了一张白面小生嫩脸的老鬼霎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会儿滥用暴力的罪人,转头对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作为谢礼,我可以泄漏一点晏方思此生最想销毁的八卦故事。”
沈歆按捺着好奇,提心吊胆地转头张望,“不太好吧……”
“好极了,怎么不好,我就想看他不痛快呢。”肖明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在她耳边吐露一个名字,而后脚底抹油似地逃跑了。
***
沈歆抱着药酒缸坐在沙发上,那三个字好像霓虹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闪烁,挤占掉其他所有的空间。
她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却有隆隆雷声作为背景音乐,干扰她的思绪。一时间她竟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往昔与此刻。
所以当晏方思走到她面前时,她仍像是失了魂魄的布偶一样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提走她怀里的酒缸。
“老鬼跟你说了什么?”
她缓慢地摇摇头,“没什么。”
他用腿扫走挡路的易拉罐头,在她身边落座,“蘑菇,我这两天要出门办一件事。”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他去办什么事,于是无言地扭头注视着他。
没被她追着询问各种问题,他反倒觉得不习惯,索性主动交代了:“我此行是要去一座山中寻回你遗落在外的一缕魂魄。”
沈歆初见老鬼时,他确实也提到过。她是缺了一魄的妖怪,因周身灵气丰沛,才没像纪知云一样傻乎乎的。
“今夜启程吗?”
“嗯。”
“那我去收拾一下……”她正要起身,他抓住她的手臂。
“我独自前去即可。”
她的脚步仿佛被黏在地板上,再迈不开,“你找我的魂魄,却不带我去吗?”
他的目光存在些微躲闪,在别处一晃,才重新回到她眼中:“此行凶险。”
哦,原来是把她当累赘了。
她也没有资格指责他什么——她的修为很低,跟在他身边只会拖他的后腿。
她又只得木然地点两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你自己小心。”她闷闷地说,“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