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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颜 第2节

李安然失笑道,“要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带着我骑马,是不是也太滑稽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要去哪里,前面带路。”

见李安然翻身上马,李若萱立刻眉开眼笑,上马道,“原来哥哥你骗我!看我怎么甩掉你,你可得跟紧了!”说完扬鞭催马,一阵风似的冲向前去。

快马疾驰了一炷香的功夫,路旁的高大树木逐渐消失,视野开阔起来,一大片绿油油的原野展露眼前,两道丘陵的曲线平缓柔和,绵延到远方。

李若萱勒住马,脸红扑扑的,风吹起衣发,颇为英姿飒爽。她正跑得起劲,昂着头骄傲地对李安然道,“哥哥!我们赛马吧!看看谁跑得快!输了的要翻一百个跟头!”

李安然刚勒住马,来不及答话,李若萱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问他答应不答应,早就拍马冲出了五百米远。

李安然笑,策马追去。骑术是李若萱最为自负的技艺,她还是小孩心性,自然想在哥哥面前大大炫耀一番,不想哥哥很快在自己身边风也似的超了过去,不禁心下大急,不停地鞭打身下的坐骑,直接冲上了丘陵。李若萱一心取胜,马被鞭打得急狂只是一味奔跑,丘陵那面是一大块凹进去的洼穴,一下子马蹄踏空,将李若萱直翻下来!

李若萱一声惊呼,人已经被李安然从后面抓住衣衫救了小来,她惊恐地看着那匹马踩空翻下坡去,李安然甩出一条白乎乎的东西,马在着地时飘然受阻,落地时只是简单打了个滚,很快就自己站了起来。

李若萱一张小脸惊得面无血色,身体在轻轻地抖。李安然将她放到地下,放马自由地吃草,脸上微微笑着,优雅地坐在草地上,对吓得发愣的李若萱道,“你还站着干什么,你自己说的,谁输了就翻一百个跟头。”

那丫头惊魂未定,以为哥哥定会责骂自己。此时见哥哥云淡风轻,眉眼含笑,禁不止好奇地摇着李安然的肩膀道,“哥哥你好厉害!你第一次到这地方来,不知道这面的坡这么陡,你怎么会及时刹住马吗?”

李安然道,“骑马是只知道打马快跑就行的事吗?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同的地势土质,马蹄声是不一样的。从马蹄声就可以知道,这面的坡土质薄,可能有陡洼,需要减速刹马。”

李若萱“啊”了一声,道,“从马蹄声就知道!这马蹄声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啊!”

李安然含笑望着她,“我不但知道这面的坡有问题,还知道东面二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湖泊,小湖泊的旁边开满了丁香花。”

李若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问道,“你怎么知道!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啊!”

李安然道,“我听到水泻下来停泊的声音,而且丁香花开,香气袭人,这空气中又隐隐的花香,从风向风速判断,是在东面大概二百米远的地方。”

李若萱大为崇拜,紧挨着哥哥坐下,问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湖泊的上方又一段一米高的小断崖,在丁香树下,在湖泊旁边,种满了忘忧草。”

李若萱惊跳起来,欢声道,“哥哥你真神了!人没有去,就像去过了一样!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本事,快些教给我吧!”

李安然含笑望着她,“教你可以,可是你还没在我面前翻一百个跟头。”

李若萱闻听,将腰带紧了紧,郑重其事地翻起了跟头,刚刚五十个,她就跌在地上道,“哥哥!我翻不动了,待会儿再翻行不行啊!”

李安然道,“好,那就起来吧,坐我身边来。”

李若萱很乖,一屁股坐到哥哥身边,不停地抹汗。李安然看着她笑,问道,“你知道错了没有,若是真从马上翻下来,知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李若萱道,“我一心想追上你,忘了刹马了,若是真滚下去,怕是我早就摔得血肉模糊,蹬腿咽气,一命呜呼了!”

李安然低低笑出声来,“你差点闯下大祸,还眉飞色舞地在这里和我贫嘴。”

李若萱心虚地央求道,“哥哥你千万别告诉爹爹,他知道了又会打我。”

李安然道,“我不告诉爹爹可以,那你以后可要听我的话。”

李若萱马上拒绝道,“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询问她,她理直气壮道,“才不要听你的话,你一定和他们一样,让我念书啊,练武啊,还学什么弹琴、刺绣、画画、下棋,打死我我也不干!”

李安然于是笑了。

李若萱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道,“好,你什么也不学,我也不告诉爹爹,只要你记着还有五十个跟头没翻就行。”

仲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照下来,地下的光线是明明暗暗的斑驳。两匹马悠然自得地吃草,不远处一小簇鲜红的野花开得正好,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李若萱凑过来对李安然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地方吗?娘就安葬在这里,就在湖泊的丁香树下,我带你去,反正下午爹爹也要带你来的!”

李安然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娘的坟。娘的音容早已在他的记忆中褪去,只剩下想象。

紫色白色的丁香花,浓郁的香,小小的坟。

澄静的湖面,动荡的光影,轻柔的风,葱葱郁郁的忘忧草。

若萱很少像现在这样乖,这样文静。

她领着哥哥在娘的坟前跪下,行礼,对娘说,“娘,我带着哥哥来看你了。我一出生便死了娘,哥哥一岁时就离开了娘,我们都不记得娘的样子了,可是,我们都很想念你,会经常来看你的。”

李安然的眼角有点微微的湿。

风动,金属雪亮的寒光穿过紫色的丁香花。

李安然和若萱正弯腰为母亲磕头,飞刀直刺他的后心。

他一扬手,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刀在他身后颓然落地,他安静从容地将那个头磕完。

李若萱惊恐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人!给小姑奶奶我出来!”

李安然淡声道,“他已经走了。”弯腰拾起地上的飞刀。

李若萱凑过来看,她自然什么也看不懂,问道,“这是谁的暗器,怪怪的样子。”

那小刀薄如柳叶,细若娥眉,刀锋尖锐异常,刀柄处酷似一朵小小的雏菊。李安然道,“刚才那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李若萱道,“为什么?你怎知会是个女人,是因为刀柄上的那朵小花吗?”

李安然笑着拍拍她的头,“不仅仅是因为刀柄上的小花,还是因为气味。这刀上明显留下了与主人肌肤相亲的气味,年轻女子的气味。”

李若萱伸过头仔细嗅了嗅,奇怪道,“什么味道也没有啊!哥哥,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不然怎么知道是年轻女人的气味?”

李安然笑骂道,“你给我闭嘴!”

李若萱挽着他的胳膊嬉皮笑脸,“哥哥是不是给我找嫂嫂了,回去以后我告诉爹爹,把她接进家来吧!”

李安然拍她的头道,“不要胡说!今天这件事不要和爹爹说,爹最近身体不好,知道了会担心的!”

李若萱马上讨价还价,“好!我不说,可是你也别再让我翻那五十个跟头了。”

第4章 一夕死

李若萱对哥哥喜欢崇拜得发狂,不但常常粘在身边,对李安然还颇有点言听计从的味道。

其实收买征服她很简单,李安然曾背着爹爹带这个小丫头去爬了一次山,那座山李若萱很熟悉,在家里的楼顶上就可以看到,早上偶尔还可以见到山间云雾缭绕的景观。可对她来说,那山太过巍峨雄伟了,想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山顶上,一览壮丽的日出。

当然那座山是哥哥背她上去,又背她下来的。她伏在哥哥背上,看着哥哥健步如飞,上下自如,便觉得很自豪,很想听他的话。

哥哥很温和,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明净的笑。

哥哥很疼爱她,给她采了山上最甜的野果子,给她摘了峭壁上俏然开放的花,让她插在房里的瓶子里。

她像是经历了一次美妙的传奇,欢天喜地地好几天莫名其妙地笑。只要一个时辰见不到哥哥,她就会无聊。

实在是,原来的李若萱太寂寞了。

她一出生就没有娘,爹爹虽然疼她,可是整天在外面忙,无暇参与她的成长。她身边只有一个奶妈,还有大她三岁的晓莲。

她要星星,没人给她月亮。可是她寂寞,那是种源自内心成长的寂寞。

爹爹总是忙,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把师父赶跑了,她把酒楼烧掉了,她又和人打架了,其实也不过是想唤回爹爹对自己的注意力。

可爹爹倒是注意她了,严厉地训斥,她激烈地顶嘴,然后给她狠狠一顿打,然后,还是忙。

慢慢地,刁蛮暴戾也成了一种习惯。

可自从李安然回来,这丫头一下子乖巧起来。见了下人,也会叔叔婶婶地问好,然后哼着小调,一蹦一跳轻盈得像只会飞的小燕子。

哥哥带她去河边树林里打野雁,教她钻木取火,将野雁烤来吃。那是天下,无以伦比的美味。

烟已散尽,肉已吃完,可她意犹未尽地,疯疯癫癫地直想拥抱那堆灰。

哥哥对她的癫狂不以为意,接近宠溺地拍拍她的小脸,从没有严厉地责怪过一句。

哥哥好像什么都懂,知道很多外面的故事, 很多种动物和植物。

爹爹让她做什么,她偏不想做;可是哥哥让她做什么,她很想去做。

哥哥对她说,一路上大家都说若萱刁蛮任性,胡闹得简直把天也捅十来个窟窿,可是他们错了,我的妹妹很善良,也很乖。

她听了,抱住哥哥的脖子道,“哥哥你说我很善良,也很乖?”

哥哥对她说,“是,很善良,很乖,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罢了。”

若萱开心地跳起来就往外冲,李安然问她干什么去,他边跑边道,“我去告诉爹爹去!他也不知道!以后看他还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还老是骂我!”

她太寂寞,而且缺乏赞美。

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坏孩子,她不胡闹,好像就对不起大家。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疼爱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她很善良,很乖。

李若萱受宠若惊,乖得不能再乖。

李安然最在那看一个时辰的书,这位一会儿也闲不住的大小姐,竟然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哥哥给她的小人书,认认真真地认书上的字。

连李长虹都不敢相信,直到他亲眼看见那个吵翻天的宝贝女儿真的坐在那里看书时,还觉得不甚真实。

真的吗?若萱这头张牙舞爪的野豹子,也能乖乖地被驯服?

李长虹由衷欣慰。

以诡异奇伟见称的菲虹山庄,在他毫无保留的指点下,李安然迅速领悟到其中奥秘,加之李若萱不遗余力地带领参观,李安然在菲虹山庄可谓轻车熟路。接下来,要想让李安然成为真正的少主人,还必须带他去熟悉一下各处的生意,接触认识三教九流的人,掌握菲虹山庄真正的命脉。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初秋的下午。李安然陪同父亲和二叔从铺子里出来,行走在略显空旷的郊外。远处是叠翠的山峦,碧蓝的秋空几行归雁,李长虹颇为高兴,对李安然叹息道,“秋高气爽啊!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等过些日子,到了重阳,我们一家人登高游玩,好好乐一乐,若萱也会开心死的!”

李安然带着笑道,“她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出去玩。”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一下子停住脚,李长虹奇怪道,“安然,怎么了?”

李安然站定,静悄悄地道,“有人来了。”

李长虹和宋清风狐疑地四处观望。听得一个悠缓飘渺的声音道,“李公子好耳力,李长虹竟然有一个武功这么好的儿子,我原来,倒是小觑了!”

话音已落,面具人从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他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很朴素的黑色麻布外衣,手里拿着一大把半开的纯白的牡丹花,他的手像牡丹花一样白而细腻。

他的青铜面具仍旧是十年前那俊美无匹的魅惑的微笑。可是他的人似乎有一种淡淡的低落和忧伤。

李安然父子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具人很仔细地望着李安然,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息,像是秋蝉鸣叫的最后那微弱的细细的回音。

他轻轻道,“我来兑现十年前的预言。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是李长虹的儿子呢?”

李安然浅淡地笑了。他说,“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吗?”

面具人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他摇头叹息道,“若是早些时候认识你,我们或许可以聊一聊。只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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