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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来年二月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 因此今年国子监的‘授衣假’往后推迟至了十二月。

如上官琰之流, 家里富庶抑或是路远的, 假期之始便早早踏上归程。

简玉珏则多留了几天, 临到今日才启程。他正低头在寝所整理行装, 不期然一道讥讽之声从后传来。

“这么一丁点东西, 还好意思整理那么久。”

卢冠霖面带嘲讽, 从门口走进,一看到简玉珏的姿容俊秀,嫉妒如火星子, 四处冒了起来。

他眼神瞟了瞟简玉珏手上老旧的棉衣,忍不住又嗤了一声,“不是和上官琰交好, 怎么不让他替你多买几件, 再备些年礼回去啊。”

这话是卢冠霖自己猜测的,虽说按着平日看来, 简玉珏对哪个同窗都是惯有的一副和顺表情, 但别人不知, 他自是知道替简玉珏要了纳贡资格的正是上官琰。

没什么交情, 还能无缘无故送钱了?难怪那日在街头, 上官琰竟然都没帮他。只不过上官家中富庶,卢文广曾嘱咐过他不要随意得罪, 他才没有传出去。

卢冠霖的语气不善,然而简玉珏手势顿都未顿一下, 只顾埋头自己整理。

“你有什么了不起, 不说话就没事了么?我最看不惯你这种人!”

简玉珏依旧没转身,让卢冠霖想撒气都没处撒,总不能在国子监打起来吧。

“好,等明年再见,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卢冠霖把门狠狠一摔,转身走出门去。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长得模样比他好,学识比他好,看起来温润秀雅,也不与你争执,一副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的模样,比大吵一架还让人不爽快。

当然,他是不会觉得自己上门寻事有错处的,像他们这类纳贡中的荫生,本来就可以目中无人,何况他爹还是当朝正二品的尚书。

简玉珏听到他出门的声音,这才回头看了看那扇被无端踢出一个浅坑的木门,俊颜上薄唇轻抿,袖袍下的手捏紧而后松开,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

到末了,整个寝房里,也只回荡了卢冠霖一个人的声音。

...

简玉珏小心收好学正分给他们的玉牌,过了授衣假,还要凭着这玉牌回国子监报道。

年节,他是必要回青州和奶奶一同过的,但走之前,简玉珏准备先去夕水巷子和李掌柜告别。

冬季天冷,风嗖嗖的刮过,寻常的铺子关的早,入夜的那些又还未开起来,这种不早不晚的时候,反而最是萧索。

简玉珏负着箧筐,穿过永安街,到了夕水巷子口,看到李掌柜正吃力插着门扇,还剩下四五道,他扶着腰似乎是有些力不从心。

简玉珏没有多停留,小跑上前接过了李掌柜手上的木板。

李掌柜手中一轻,抬头见是简玉珏,不禁有些诧异道:“玉珏,你还没回去呢?”

“嗯,等一阵就回去了。”

李掌柜看着玉珏推着门扇,不多时就全部插齐,他从腰间拿下门锁,咔擦一声,铺子也算是锁完了。

他拍了拍简玉珏的肩膀,“好了,早一些回去吧,你奶奶在家等你等的急了,都多久没回青州了。”

“李叔,你在哪过年节。”

简玉珏这么问,是他想起之前李掌柜把乡下的瓦房卖了,也从未听过他说起家人,难道是一个人过么。

李掌柜语气潇洒道:“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一个人哪里去不得,实在无聊还能回来看着铺子。”

简玉珏看了他一眼,垂眸轻声,“李叔,你同我一道回青州过年节吧。”

“青州?”

李掌柜闻言愣了一楞,随即笑起来,脸上起了笑褶,愈发显的慈祥。

“好啊!好。”

...

老少二人坐上了回青州的骡车,晃晃悠悠地从京府行向青州。

幸而简玉珏所在的村子恰巧在青州和京府的接壤处,没那么远,路上也就没耽搁个几日。

简奶奶得了信老早就站在灰青的瓦房前头,她头发花白,穿的厚棉衣打着补丁,洗的发白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听玉珏信上说带了那个一直照拂他的老掌柜回来,她昨晚立刻去镇上赊了点碎肉,买了面皮,包了猪肉素菜饺子招待招待。

这种小县村里的瓦房没什么庭院分别,与邻边更没有高墙之隔,只围着一圈矮矮的竹篱笆。

光秃秃的,简奶奶站在老井旁边,往路口望去,一望着就能望到路尾。

她的手揣在布兜里都揣不暖,但她心里热乎乎的高兴极了,等着盼着,终于来了一辆骡车远远地停在村口。

简奶奶看不真切,但还是一眼能认出简玉珏的身形。

“好嘞,奶奶给你们先下饺子。”

简奶奶自言自语地走进灶房,现在把饺子下锅,等他们到了,就正好可以吃上暖的。

这一路奔波,骡车她年轻时坐过,后头冷风直灌着的,得多难受啊。

简玉珏带着李掌柜进门时,扑鼻的一阵饺子香气,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处的俊秀,比平日更要多上好几分。

李掌柜不经意看到的时候,有一瞬的诧异。

简玉珏在外举止安静,待人温和有度,但其实并不怎么笑,可一进这个老宅子,李掌柜突然觉得玉珏身上的那一股烟火气噌噌的冒出来,有了少年样。

“奶奶,我回来了。”简玉珏卸下箧筐,声音清朗。

简奶奶闻声,锅铲来不及放下就跑了出来,甫一看到简玉珏,眼眶不知道怎么就红了,背过身快速抹了抹才转过来。

“这位是李掌柜吧。”她笑呵呵道。

“诶,阿姐是我。”

李掌柜认真的作了个礼,初次见面都有些陌生,但同样是希望玉珏好的人,稍微寒暄了两句,很快就不那么生疏了。

“饺子快煮好了,快,你们快进屋去,呆在外头干什么。”

简奶奶手在围布上擦了擦,还是怕脏污了简玉珏和李掌柜的衣服,用手腕顶着推他们二人进去。

待李掌柜进了里间,替他安顿好,简玉珏就折身去了灶房,那锅铲一下子到了他的手上。

一双读书习字时候都好看万分的手,此时却要执着锅铲,简奶奶看着看着心里就愧疚不已。

“玉珏啊,你以后在家不要碰这些东西了,奶奶还能拿得起的。”

简奶奶想拿走他手上的,可试过几次,简玉珏身量高,她纵是垫脚,也离空了好长一截。

简玉珏扬了扬手,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奶奶,你再与我抢锅铲几次,我便少吃几只饺子了。”

“噢好好,不抢了,”简奶奶无奈道:“不抢了!你可不许少吃啊。”

...

简陋的屋室內,三个人围着原木桌子,就着一盆辣菜丁,吃的是津津有味。

简玉珏话不多,但李掌柜和简奶奶皆是爱谈天的性子,屋里热热闹闹的,年味儿比往年都要重。

饭毕,简奶奶身子虚先去休息了,简玉珏则收拾起碗筷,在灶房清洗。李掌柜围着瓦房四周走走,简奶奶的手艺好,皮薄馅大,他吃了一整大碗,不走走都消不了食。

这般走了几圈,李掌柜看到那些个随处可见的破漏,比起他以前乡下的屋子都要差上许多,心里不禁心疼。

简玉珏就是这般长大的?

“李叔,夜深了,您怎么不进屋里休息。”

简玉珏收拾完从灶房出来,李掌柜正好绕回到了老井灶房这边。

“你奶奶手艺好,饺子好吃,我吃的多了来走动走动。”

简玉珏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他素来安静,自然不会没话找话地聊天。

但他依旧是陪着李掌柜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正是月里的中旬,一抬头便是银漆圆盘似的的月亮。

他身上浅灰色的棉袍,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光,微仰头看向天边时,双眸里现出了那圆月,看不出情绪。

承思则月满,李掌柜看了眼简玉珏俊秀的侧影,轻道:“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他说的隐晦,但自然是指简玉珏的身世,方才玉珏不在,他才从简奶奶口里得知,玉珏是遭人遗弃,被她早上出去卖菜时候捡到的。

简奶奶试过贴了几次告示,但她孤寡一人,也没什么力量去替他寻生父生母。

只想着他出人头地了,或许父母就会来找他,老人心思简单的很,总要让他找到根才行。所以上一次,简玉珏为了她的病没去参加会试,她才愈加气的难受。

简玉珏对上李掌柜的视线,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月色正好。”

“和奶奶在一起,很好。”

“玉珏,我总将你想的太过俗气。”李掌柜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其实,你恨不恨我逼你进国子监。”

简玉珏闻言,倏的抬头看向李掌柜,“李叔..”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事,当初选了骨气,后来后悔了几十年。”

“那时候开始,我便觉得读书人,审时度势比风骨重要,不然没有机会大展拳脚,又有何用。”

李掌柜看了简玉珏,笑了笑, “但我现在看到你,突然才觉得是我自己想错了,以后该是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李叔,你...”

李掌柜进过国子监,但按例秀才是进不去的,所以当初必定是发生了一些事。

“玉珏,你要放松心情,好好考。”

连带着替他当年的那一次,一起要回来。

***

卢冠霖气鼓鼓地回到卢府家中,卢文广堂堂尚书,府里自是气派不已。

前院厅堂,卢夫人看到儿子回来,脸上立时笑开了花,“霖儿,怎么才回来,早上听陈大人说,你们早就放了呀。”

陈大人是国子监的祭酒,卢冠霖的爹是礼部尚书,和国子监联系紧密,当然对监生们的动向了如执掌。

卢冠霖一屁股坐在了方椅上,吃了口茶,“不提了,遇到一个讨厌的人。”

寻事最没面儿的,就是那个人根本不理你。

“是谁啊,惹你不高兴了。”卢文广刚从外头回来,一进前院就听得卢冠霖这句话,忍不住问道。

对于他这个儿子,他是费尽心思,但偏偏读书这方面最像他,做起读书这事来,一个时辰都做不下去。

“爹,还不是上一届青州那个解元,看的我膈应。”

卢文广知道纳贡一事,“他这次还要参加春闱?”

“是啊。”卢冠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爹问的这不是废话么。

卢文广的小眼睛眯起,脑子已是千般算计掠过,“霖儿,你觉得他学识如何。”

卢冠霖虽说厌恶简玉珏,但论起学问他还是如实道:“才来这不到半年,都比甲班的头名还要好了。”

卢文广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按着卢冠霖的成绩,不说三鼎甲,便是同进士出身都难的很。

他的官位,左迁到了这礼部尚书,也算是到了头,想封侯拜相,希望都在儿子身上。

不如,就再做一次,反正,他当年不也是平稳过来了。

“霖儿,你往后不要再打搅他读书,也别找他的事。”

“爹?”

卢文广扶了扶长须,“等爹替你铺好了路,你就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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