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宫里出来后,江云昭和廖鸿先往宫外行。走到半途,路遇一群人正往宫内行去。其中一人身穿官袍,其余人皆身着常服。
初时廖鸿先和江云昭都未往那边细看。待到将要与那些人擦身而过了,人群里一人突然“咦”了声,又低低唤道“江姑娘”。
夫妻二人这便驻了足,往那边望去。
人群里有一个高壮的少年含笑朝他们拱了拱手。
江云昭一下子就将人认了出来,欣喜道:“孟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孟得胜看了看四周的同行之人,歉然地笑笑,走出人群,来到江云昭他们身边,说道:“我考武举,中了,来拜见皇帝陛下。”
说话间,满是自豪,隐有紧张。显然是对接下来的觐见有些没底。
江云昭这才知道,刚才陆元睿看看时间说有事要忙,原来竟是要见这些考中武举之人。
她看着孟得胜略微紧张的模样,笑道:“你来京我竟是不知道。若不是今日相遇,怕是还不知道这件喜事。”
孟得胜有些赧然,说道:“我来京有些时日了,还没去拜见过侯爷和夫人。”
他口中的‘侯爷和夫人’,便是江云昭的父母。
虽说他和江云珊解除婚约一事和大房没关系,却心中生出些许愧意,到底不好去见侯爷他们了。
江云昭看出他心中所想,叹道:“当初孟大哥救我幼弟,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孟得胜正欲再言,突然,江云昭身边的锦衣少年蓦地抬起眼眸,双目宛若利刃,朝着这边直直袭来。
他是练武之人,顿时一凛,就朝那少年看去。
对方却已在一瞬间就敛起了所有锐利,唇角微微勾起,半眯着眼朝着这边看过来。
孟得胜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想了下,朝少年躬身行礼,“孟得胜见过世子爷。”
谁知少年却未答话,而是越过他,朝他身后不远处扬声唤道:“崔建忠。见了本官,还不赶紧行礼?”
人群里为首的那名官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等到身旁的人慢慢都停了步子,这才留意到廖鸿先他们。仔细看了眼,面露惊愕,忙行了过来,敛容躬身朝廖鸿先和江云昭行礼:“翰林院崔建忠见过廖大人、世子妃。”想想,有些不妥,又改了口:“世子爷和世子妃可是要出宫去了?”
孟得胜忙立到一旁,让出二人面前的位置。
廖鸿先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建忠,说道:“翰林院近日来许是十分繁忙。崔大人竟是把自己累成了这副模样。”
崔建忠的身子躬得又厉害了些,“翰林院事务不多。只是下官这病也不知是怎地了,吃了药也不见效。”
“病了?”
“应当是。”崔建忠的话里有几分迟疑,“近日一直精神不济,却不知是何缘由。”
江云昭细观他神色,只见他印堂微微发暗,脸色略带苍白。眼睛浮肿双目无神,显得极其憔悴。
此人正是先前被梅大人瞧中了的邀请入社的崔大人。
他的夫人,便是梅夫人的诗社中,与江云昭不太对付的那一位。
江云昭先前与这崔大人没见过面,此时看了,略略有些惊讶。
……不像是奸邪之人。倒有几分清介耿直的模样。
只是有了王府那位‘憨厚’的廖泽福为例,便可知‘人不可貌相’。
廖鸿先叮嘱了崔建忠几句,又和孟得胜说道:“没事的时候来王府玩。园子里的花开了许多,景色倒是还能一瞧。晞哥儿长大了不少,过几日一起去侯府瞧瞧那小子去。”
待孟得胜高兴地应下了,他便与江云昭继续往前行去。
身后隐隐传来考中汉子们的艳羡声,对着孟得胜羡慕不已。又有崔建忠的轻喝声,让汉子们都安静下来,等下要去面圣。
廖鸿先见江云昭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多问,只是拧眉说道:“崔建忠是个好官。”
“你查过他?”江云昭讶然问道。
“那是自然。他夫人对你做了那么多事,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廖鸿先说完,也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到王府后,一进大门,便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下人们低着头,也不与身边的人交流,一个个行色匆匆。整个王府仿佛寂静了下来,再无半点往日喧嚣热闹的模样。
红莺忙拉过一个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本不想回答,看了看一旁的江云昭和廖鸿先,咬了咬唇,最终轻声说道:“晌午的时候,宫里头赏了个屏风给少爷。王妃和王爷就发了怒。”
其实早晨的时候,永乐王妃董氏的心情还是十分不错的。
崔少爷送来的东西十分有用。廖泽昌用了后,再也不如先前那边疼得哀嚎不止了。虽说依然时不时地痛呼,但是起码能睡个囫囵觉了。
董氏这就安心了许多。
之前看到儿子浑身都是血,又听到儿子不住嚎叫,她觉得他的生命在不住流逝、自己在一点点失去他。如今儿子好了,她一直在感谢天地,暗道那奇药果真有效,往后经常给他用着,这病就也好了。
——当然,这个‘好’的意思,指的是伤口愈合。伤口已经成了一团死肉,定然是没法重新按上去了。
只是这后一点,在她经历过那种心惊肉跳后,已经压根不去想了。
活着就好。
就在她心情慢慢变好、刚吃下一碗饭后。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先前那口钟,堵得人心里发疼发慌,还动它不得,已经让董氏呕了一口气。如今听到还有赏赐,她生怕还如那东西一般膈应人,就心里先做好了准备,思量着等下若是瞧见那赏赐不是什么好物,可千万莫发火,不能随意发作。
左右是宫里头给的,摆出来让人瞧着就好了。
比如那钟。旁人只会想着那是御赐之物,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会想着那许多弯弯绕去?
这样思量着,董氏拿定了主意,就往外行去。
走到半途,遇到了刚从廖泽昌屋里出来的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亦是发现了廖泽昌如今的状况不错,心情大好。看到董氏,面上便带出一些笑来,赞道:“不错。他这样下去,应是无碍了。”语毕,竟是捏了捏董氏的耳垂。
二人因了滕远伯夫人的事情,争吵已久。他许久未对董氏作出这般亲昵之举了。
董氏不由有些面上发烫,心情愉悦起来,就带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是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好了。”
虽说新娘子姚希晴做下这种事情,让她们对祝贺这婚事的东西无甚好感,可夫妻两人现在的心情都还不错。便一起向外行着,去到院中,接受赏赐。
来的还是先前那位公公。
他一见二人,上来就是道贺。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先头有了陛下和娘娘的赏赐,如今太后也赏赐了,这可是大喜啊!得了这种殊荣的,可没有几家!”
廖宇天心情好,就也懒得去想那钟的事情。望一眼公公身后,没有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一扇合起来的一人高的大屏风用金灿灿的绳子捆了,搁在后头。
他心下了然,那屏风怕是就赏赐了。
想想屏风一物并无不好的寓意,廖宇天面上的笑又真诚了三四分。敷衍了公公几句,就与董氏一起将赏赐接了。
公公离去的时候,董氏还特意给了他赏银。
一来,是儿子好多了,她心情舒畅,想要散散财。二来,这个时候得了个赏赐,虽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东西出现得是时候,说明老天庇佑,让他们开始转运了!
为了不给儿子添堵,夫妻俩没敢让人把这大婚的赏赐搬去给廖泽昌看。而是让人摆到了堂屋,准备让来王府的客人们瞧瞧。
权当是个荣耀的象征,就也罢了。
丫鬟们见廖宇天好似心情不错,就松了口气。
有个丫鬟声音软糯,素来被廖宇天所赞赏,今日有意在他面前显摆显摆,就挪动着身躯在那边说道:“上面绣着的,会不会是百鸟朝凤?”
廖宇天平素拈花惹草,与丫鬟们有点私事,最是惯常。
其他丫鬟知晓刚才说话的那个是被廖宇天所喜的,闻言不甘示弱,也争相说了起来。
“我瞧着不像。许是并蹄莲也说不定。”
“不见得罢。亦或是一对白鹤,比翼双飞?”
听着丫鬟们的声音,董氏的脸色黑沉了起来。
姚希晴那个毒妇,怎配得上与她的爱子举案齐眉!
可恨的是这些个没有眼力价的,居然还在那边所这种呕人的话!
越听越来气,董氏正要出言训斥,廖宇天已经一脚踹飞了一个丫鬟。
“浑说什么!赏赐的东西也是你们非议得了的?快将东西打开,搁在这里就好!一个个嘴巴不干不净的。也不怕污了这赏赐!”
姚希晴被困在廖泽昌养病的跨院里。那儿如今守得死紧,除了伺候的那些人和廖宇天、董氏外,再无旁人。且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半步也出不得跨院的门,故而姚希晴被关一事,外面的仆从是丝毫都不知晓的。
她们不知为何王妃生气王爷暴怒。但看那个同伴被大力踢过后吐出一口鲜血,就也不敢再多言语。默默无声地将屏风搁在了指定位置处,把绳子扯开,悄无声息地将屏风展开。
一打开,众人就忍不住惊呼。
这上面绣的,是一整幅的百子千孙图。绣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小儿神色各异,但举止动作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丫鬟们忍不住低声赞叹:“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平日里府上那么多刺绣,就没一个比得上这个精致的!”
“可不是。而且寓意也好。百子千孙……这是希望咱们二房兴旺呢!”
她们的话音还没落下,后面‘砰’地声重响,就把她们给惊到了。
董氏脸色黑沉如墨地看着她们,脚底下散落着碎瓷片,阴恻恻说道:“谁说这个东西吉祥?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丫鬟们齐齐闭了口,将头很很低垂下去,一个也不敢发声,噤若寒蝉。
董氏大叫一声就朝那屏风扑去。
什么百子千孙?
什么二房兴旺?
全都是糊弄人的屁话!
她冲到屏风前,伸出尖尖的十指,就要用指甲把那上面的小儿脸给抠下来。
谁知手指尖刚刚触到屏风,她的手就被人从旁边大力拉住,动弹不得。
“这是宫里的赏赐!若是伤了分毫,那可是要问罪的!”廖宇天厉声叱道。
董氏不欲搭理他,还想再动手,被廖宇天用力一拽,掼到了地上。
“你这是发什么疯!”董氏跌坐在地上,对着廖宇天嘶声吼道:“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这是宫里头赐的!你若毁了,全家都要跟你遭殃!”廖宇天指着她怒喝:“你想出事,由着你。我还想好好地过完后半辈子!你不考虑我。也想想你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