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晔本打算告诉江四老爷,让他留心着些不要随意出门,谁想江兴源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顿了顿,轻声道:“如今的情势那么紧张了吗?”
“可不是么。”江兴源冷哼一声,“你没看二皇子的那些走狗们在街上横行霸道?”
江承晔忙示意江兴源小声点,又问:“爹爹的意思是看起来二皇子要……”
“怎么可能。”江兴源打断了他,朝门外方向清淡地看了一眼,“这般虚张声势,他那是气数将尽了!”
虽然他这般说辞,但看他行事以及吩咐人去做的事,江承晔知他心中亦是十分忧虑,便也不再多言,当即从后门出了府,直入江四老爷的府邸,亲自去接人过来了。
江老夫人听闻府里要闭门,立刻就亲自去寻江兴源,想要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在外面。
谁知她走到书房,才发现江兴志已经入了府,正与江兴源说着话。
江老夫人一时间神色复杂,对着两个儿子关切的目光,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与江兴源说了句“不错”,半个字儿也未和江兴志谈,便在陈妈妈的搀扶下回了屋。
江云昭听说江四老爷一家入了侯府、江家各处门皆闭合一事时,她正亲手给两个小家伙剥橘子吃。
蔻丹轻声将那些细细说与她听,又道:“侯爷还让人清点了府里尚存的蔬果肉食,说是这几天一个人都不准出去,府里有多少吃的就先用着,连采买东西都不准。”
她这话一出口,陆元聪就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想了想,又推到了江云昭的面前。
陆应钊年岁小,不明所以。虽然他很喜欢吃这甜甜的橘子,但看了陆元聪的动作后,他也放下了橘子,推到江云昭面前。
江云昭忙问道:“你们这是……”
陆元聪轻声说道:“东西不多了。你吃。”说着,又把橘子往前推了推。
陆应钊就也往前推了推。
江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听了蔻丹说府里清点吃食后,觉得府里食物紧张,所以特意留了这个来给她。
她一下子难过到了极致。
这两个孩子,本是最为尊贵的两个孩子。在宫里的时候,虽说皇后和太子妃严加管教,他们却从未担忧过任何事情。
此刻却因着担忧吃食不够,而将食物让与她……
如此的事情,就算是如今的江承晞和江承晖,怕是都做不出来!
这般的心思纤细,到底是怎样慢慢形成的?
这些天的躲藏生活,到底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江云昭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事实证明,侯爷江兴源的闭门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当天晚上,外面就乱了套。有尖叫的,有嘶喊的,甚至还有兵器相斫声。
立在侯府后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路上传来的嘈杂之声。
虽说侯府的墙壁够高,外面的人应当是进不来的。但江兴源依然派了家丁去府里四处巡逻,以防有人为了躲避什么而翻墙入府。
这一夜,江云昭身边的两个小家伙都彻夜未眠。
陆元聪悄悄与江云昭说,自己能听到外面的‘热闹’情形。又问江云昭,是不是那些声音消失了,他们就能回家了。
陆应钊也在旁边不住地重复,回家,回家。
江云昭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两个早慧的孩子。
她只能含糊地答着‘或许吧’,然后一遍遍轻声哼着歌,试图掩盖住远处那些声音。
第二日一早,江云昭是被外面丫鬟们的议论声给惊醒的。
她看了看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孩子们,不敢扬声唤人。亲手拿了衣裳套上,她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想去询问下如今的状况到底如何了。
郑妈妈正在外间,看她出来,作势便要上来伺候。
江云昭摇摇头,指指屋里,示意她先去看小孩子们。待到郑妈妈应声去到里间后,江云昭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门,向外行去。
红霜和蔻丹正在廊下说着话。
她们都不是张扬的性子,行事一向稳妥。此刻却不知为了何事而争吵起来。
江云昭生怕她们的声音会吵到里间的两个小家伙,赶忙说道:“何事这般慌张?倒不如到院子里去讲,也省得在这廊下会声量过大吵醒了孩子们。”
红霜放低了声音,说道:“府里来了位客人,身材很高,粗粗壮壮的,指明要见姑娘。偏偏侯爷和夫人有事出了门,将府里事务交给四老爷和四夫人暂管。他们不认得此人,便让奴婢们来寻姑娘,问姑娘怎么办。”
蔻丹说道:“奴婢觉得姑娘最好不要去。那人不知是何身份,姑娘还是稳妥些,留在屋里更好。”
红霜驳道:“不过去的话,怎知对方是谁?倒不如去看一看,若是不妥,再回来便是。左右有老夫人和四老爷在,出不了岔子。”
江云昭忙止了二人眼看着又要发起来的争吵。
想到父母亲今早出了门,如今京城的局势或许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便说道:“你们说的那人是什么模样?与我讲一讲,我或许知晓。”
☆、第84章 返
江云昭去到厅里,刚迈步进屋,抬眼看到当中站着的那人后,脚步不由滞了下。
——身形魁梧高壮,腰佩长刀,衣角隐有血迹,满身肃杀之气。
先前丫鬟们向她形容此人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个约莫的概念,晓得此人自己应当是没见过的。如今瞧见了,虽只是一个背影,她却愈发肯定自己未曾见过他。
这样浑身戾气的一个男子,她若见过,必然不会忘记。
江云昭心中暗自提防着,口中却是笑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寻我?”语气看似极其热情,却隐隐透着疏离。
那人猛地回转身来,一双鹰眸锐利如刀,审视地看着她。
江云昭不甘示弱地回望。
片刻后,对方眼中锋芒渐收,拍拍身侧长刀,哈哈大笑。
他撩起衣衫下摆,大喇喇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摸着略有胡茬的青色下巴,望着江云昭说道:“先前听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后来又听说是个泼辣的小丫头,如今看来,嗯,胆子应该不小。”
这人谈起江云昭时,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熟稔。江云昭听了,颇为不悦,平淡地说道:“我平日里甚少出门,不知您又是从何处听闻我的消息?”
对方听了她的话后,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探身向前,嘿笑道:“你这是不认识我?”
“你这话说得好笑。先前我进屋时,你分明是第一次见到我。如今是你主动来寻我,你既是不认识我,我又怎会认得你?”
她这话驳得直接。若是不相识之人,怕是要恼了。
那男子却不以为意,口中说着:“我们得赶紧的。不然那帮浑人怕是要等不及了。嗯……你看了这件东西你就明白了。”他边说着,边伸手入怀。
可他东西尚未掏出来,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之声。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屋里,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姑娘,府外来了好多士兵。这些人硬闯,说是来寻你。奴婢们拦不住,结果他们就……”
“哟,这是怎么了?咱们堂堂的大将军,来请个小姑娘,这么久都没出去。难不成竟是受挫了么?”
不待小丫鬟说完,一个文雅的白面书生摇着折扇迈步入屋,双眼在江云昭身上溜了一圈,悠悠然说道。
“哈哈!若真是如此,那可要好好瞧瞧了。他这厮平日里跋扈惯了,好不容易见他吃瘪一回,咱们必得庆祝下!”一个络腮胡的黑壮汉子挤进了屋。
又一个干瘦中年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来,“真的真的?在哪?我也得瞧瞧!”
先前屋里的那男子就皱了眉,“你们这样在旁人家吵吵嚷嚷的,算什么样子?”他到底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了,交给江云昭,“东西的主人让你将他前几日交给你的宝贝交给我们,让我们带回去。”
江云昭快速打量了下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再看他们,虽说人人脸上带着笑,可是眼中深处那掩不去的,却是阴冷杀意!
想到前一天街外不断传来的哀嚎之声,她心生警惕,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竟是说闯就闯。天子脚下,怎容你们如此放肆!”
她再不怨搭理这些人,扬声就要唤人来将他们尽数赶出去。
“且慢。”白面书生看出了她的意图,拿着折扇虚虚挡了她一下,遥指那男子,“我们并无恶意。你先瞧瞧他给你的是什么。”
江云昭转过身去,颇为不耐地接过男子递来的东西,细细打量了下,暗暗心惊。
——这分明是她第一次见廖鸿先时,廖鸿先丢给她的那块玉佩!
“事情紧急,容不得我们多耽搁。先前有冒犯之处,还望江姑娘原谅则个。”
那书生说着,竟是朝她躬了躬身子,揖了一礼。
江云昭不认得此人,可观他行事气度皆非等闲之辈。虽说他是半开玩笑做了这一遭,她依然侧着身子避了开来。
“事情再急,递个名帖、报上姓名的时间总是有的。诸位这般不客气,不像是来客,倒像是劫匪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男子猛击扶手,笑道:“我原本想着侯爷和夫人在家,无需那些繁文缛节。未曾料到他们居然出了门。”
络腮胡子也笑,“这小姑娘竟是防着将军!将军的侄儿与好友,可是与姑娘极其相熟的。楼家军的名字,姑娘应当不陌生吧?”
江云昭微微颔首,看向端坐着的男子,脱口而出道:“你是楼二爷?”
白面书生以扇击掌,道:“这就是楼将军你的不对了。你常年不在京中,人家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该进门就报上名号才行。”
楼二指了指江云昭手中之物,又道:“那两个宝贝在哪?鸿先既是说了让你将它们交给我,你赶紧收拾去吧。”
江云昭就有些犹豫。
听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廖鸿先让他带走陆元聪和陆应钊?
这人究竟是不是楼二?到底可信不可信?
虽然先前她拿话试他时,他表现得好似真的听说过她。如今又有了廖鸿先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真的廖鸿先拜托他来的。
但江云昭依然不敢大意。
毕竟,她先前未曾见过楼二,如今不过是这些人在如此说罢了。而陆元聪和陆应钊,绝对不能随意托付给不信任之人。
她想了想,说道:“廖鸿先将此物给楼将军时,可曾说过什么?楼将军可有何凭证,证明自己的身份?”
男子有些迟疑。
“他倒是真的说了句话。很是怪异,我就没太放在心上。容我想想。”他摸了摸下巴,片刻后,说道:“许是……‘见物如见人,来了之后,西瓜管饱?’”
江云昭万万没料到廖鸿先竟是说了这番话来当做密语。
前段时间有次她去宫里的时候,皇后娘娘让人拿了西瓜出来吃。
廖鸿先当时没让宫女动手,亲自给江云昭剔去了瓜上的种子。江云昭说他何必那么麻烦,非要亲自动手。廖鸿先便道,左右爷能让你吃饱,管那么多作甚?
他说这话时,音量压得很低,只有她俩能够听见。
思及往事,江云昭一时间脸微微发烫,忙稍稍垂首掩去窘色。
楼二看她垂首不语,先是让干瘦中年人拿出印信给江云昭看,而后考虑了下,又拿出贴身搁置的虎符,让江云昭凑过去细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