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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5 章

云鬟胧忪, 不知这没头脑的一句从何而来。

两人咫尺而立, 沈舒窈的手还搭在云鬟腕上, 指腹有一点微凉。

彼此相看, 原本宁静的含光殿内, 几乎似有冷风拂绕。

顷刻, 云鬟道:“王妃这话是何意?我却不懂。”

沈舒窈缓缓地又握住她的手, 缓声细气道:“姑娘何必还跟我论些虚套,当初咱们一块儿上学,彼此相交, 姑娘的性情,我岂会不知?早就看出你绝非是池中物了,没想到如今, 竟又有这样的造化。”

云鬟挑眉, 只觉着她的手握着自己的,竟很不自在。

虽然她看着满面笑容, 可通身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气息, 令人不悦。

幸而沈舒窈很快就将她的手放开, 又叹道:“难道你都不记得了?想那会儿晏王妃还在, 曾欲要从京城贵女之中挑选世子妃, 本是有意我跟妙英妹妹的。谁知,世子竟当众说了那样一番话……大概姑娘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天晏王妃宴请沈家姊妹, 正云鬟假扮“小凤子”,被卢离用一封蓝夫人跟阿泰有事的信调虎离山, 当时王妃陪着两姊妹, 赵黼在座的情形,是亲眼见过的。

那会儿云鬟还当人家是言笑晏晏相会甚欢,后来才知道其中内情。

云鬟道:“不过已经是陈年之事,怎么王妃还记得?”

沈舒窈笑了笑:“虽是陈年旧事,只怕不管是你我,都是无法忘记。对你而言,也该是一件儿极得意的事呢?”

云鬟道:“我并不懂。”

沈舒窈掩口笑道:“你口上说着不懂,实则心里是个比世人都精细明白的,可笑我当时才是真不懂,后来听说那些传言,他又屡次去凤仪接你,那样不避嫌疑,我才知道,原来他之所以当着王妃等人的面儿打我的脸,只是为了你而已,你啊,把我们都瞒的好苦。”

沈舒窈含笑说到此,面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又望着云鬟道:“好妹妹,当时看你风清月冷的,还当是个极内敛清净的女孩儿,又怎么知道竟是个最深藏不露的呢。”

云鬟默默看了沈王妃一眼,当时明明避赵黼如蛇蝎,在她口中,却竟成了个极会心机又很有手段之人了。

且她此刻虽笑容满脸,因语调温和,所说的话乍然听来,也似顽话,可细细品味,却竟句句带刺,令人不好搭腔。

云鬟从来心下坦荡,且沈舒窈身份如此,便并不同她辩白什么。

沈舒窈自又说道:“可知先前你投水身亡的消息传出,妙英甚是惊疑伤心,找我说起此事,我看她落了泪,便劝她说,你本是个不凡的人物,等闲又怎会莫名就死了?必然另有造化,许是我说的有理,她竟信了,果然也减了好些伤心。现在想想,倒算是我未卜先知、做了件好事了。”

云鬟越发摸不清她的用意,只是袖手而听。

沈舒窈道:“然而你可知当时我的心思?”

云鬟抬头,听王妃道:“我虽怀疑你是否真的这样简单就亡故,以此安抚了妙英,但又听说晏王世子因为你而伤心吐血的事,我却是无法安抚当时的世子的……”

云鬟觉着有些刺心,便道:“王妃,何必说这些。”

沈舒窈道:“原本也是不想提的,只是,可知我从小到大,那天在晏王妃跟前儿,被他打脸似的……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仿佛奇耻大辱一般,但既然他看上的是你,我却是心服口服的。故而当时只是满心可惜你如何竟不在了……”

云鬟知道赵黼时常说话不饶人,且又经常毒刺的很,也知道当时赵黼让沈舒窈很下不了台,却想不到这会儿沈舒窈还念念未忘。

云鬟问道:“王妃……后来进了静王府,也总该是于意已足了?不过,听说原先沈府是要妙英跟殿下联姻,如何竟起了变故?”

前世嫁到静王府的是沈妙英,今生,本无人干涉静王的亲事,既然亲事生了变故,唯一的变数就是沈舒窈了,这件事她之前就猜测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亲口问询的机会。

果然,听见这一句问话,沈王妃轻笑道:“你说的不错。当初府里定的本是妙英,只是那个丫头有些糊涂,以她的性情,嫁给了静王爷,只怕难以胜任种种繁杂,我便苦口婆心劝了劝她,她果然就知难而退了。”

沈舒窈的回答,却跟云鬟曾推测的差不许多。

云鬟因见她把往日的这些内情都揭破了,以她缜密不露的性情,不知道到底所图为何,心中很是警觉。

口中便应付道:“如此倒也两相衬和,妙英许了张将军的公子,张振我是知道的,是个最爽快的性情,军中又且前途无量。王妃同妙英,也算是各有所归,各得其所。”

沈舒窈叹息道:“你当沈府里出了那种事,张家还会坚持联姻么,只怕早就在想法子撇清取消了。”

云鬟先前只略耳闻张府跟沈府的亲事有些搁置,此刻见沈舒窈说起这话时候,面上并不像是惋惜失望等色,反仍是极为冷淡。

云鬟道:“妙英岂不是会难过?”

沈舒窈道:“何止难过,做为罪臣之女,将来还不知会流落到哪里去呢,连我恐也被牵连在内。”

云鬟不由问道:“王妃为何看着并不担心似的?”

沈舒窈道:“我又何必难过,各人自有命数,这也不过是命罢了,何况先前妙英总骄横自大,目中无人的,如今这般,不过天意,且也让她也尝尝这世间百态,冷暖疾苦而已。”

云鬟竟无话可说。

许多前尘旧事于心中掠过,云鬟敛神:“王妃向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静王殿下么?”

沈舒窈并不知她的话中有话,虽问的今生,却也是问的隔世。

沈舒窈浅笑道:“并不是。”

云鬟意外:“那又是如何?”

沈舒窈道:“你如何还不明白,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迎上云鬟吃惊的眼神,沈舒窈叹息道:“听说你先前在崔侯府的时候过的不好,然而你可知道,我在沈府里,却比你更煎熬十倍?”

崔云鬟再怎么也算是侯府的嫡女,何况侯府也毕竟不是高门大户,只算中等人家。故而那营营苟且、钩心斗角的事也略见少些。

但是沈府却不同了,高门似海,何况沈舒窈生父早亡,只跟其母相依为命,大家子碍于颜面,表面上自然照料的妥妥当当,然而私底下所经历的一些龌龊恨事,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也从来无人知晓。

所以在被赵黼当众打脸后,沈舒窈面上虽看着泰然,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然让赵黼后悔莫及,然而赵黼毕竟是皇族,却要如何报复?

直到传来沈府要为妙英跟静王结亲的消息。沈舒窈从来最擅软语杀人,三言两语挑拨,无非是说静王素日的名声虽佳,但私底下品行有些存疑,且若进了王府,那些繁琐规矩甚多等话,沈妙英半分没听出她的包藏祸心,反而觉着她为了自个儿着想,甚是感激。

沈舒窈又在沈正引面前表明心迹,让沈相认为她却也是个好助手,当即才成全了这门亲事。

于沈相而言,竟是最错的一招。

原先沈相还未觉察什么,直到那殷家争夺田产的事暴露出来后,沈相才知道这沈舒窈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所谓姻亲,竟是拿来的筹码。

云鬟道:“难道嫁入王府就好了么?”

沈舒窈道:“不然呢?当时王爷虽还是个闲散王爷,却毕竟是皇亲贵戚,百里挑一,最难得是对我极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鬟道:“既然百里挑一,又且疼人,姐姐却是好福气,只可惜了妙英了。”

沈舒窈淡笑道:“好妹妹,这是她自个儿不要的,与我们何干。”

云鬟竟有些按捺不住,道:“若非是王妃从中挑拨,危言耸听,她哪里会改变主意?”

沈舒窈不慌不忙,接道:“既然她听了,就怨不得别人,因为她自个儿太过自以为是罢了,她此刻尚且乐在其中,如何你却替她不平起来了?”

云鬟道:“并没有不平,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凡事都是别人亏欠了你,就算别人自寻死路,这所有也都跟你毫无干系。”

沈舒窈面上的笑容有些僵,却不知云鬟究竟所指。

前世,因明白自己侧妃身份,赵黼又那样相待,故而云鬟行事从来低调不争。

沈王妃贤名在外,待她也十分和蔼,除了起初派人送了熬的汤来,有些难喝。

云鬟却每次都一饮而尽,并不避着人,只为让王妃的人回去告诉一声:她已经喝过避子汤了。

云鬟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生死对她而言却也平常,甚至有几次被赵黼所迫,反而觉着死不过是种解脱罢了。

乃至后来沈舒窈种种嘘寒问暖,她做这些实在是太过得心应手,虽然明知她是做戏,但对云鬟来说,那种毫无破绽的关切,纵然只假,也弥足珍贵了。

直到最后。

那日,江夏王府。

沈王妃命人传了她去,道:“王爷很快就要回府了,这一次他又打了胜仗,很该庆贺庆贺才是,只是最近圣上病弱,倒是不好铺张,然而王爷是最疼爱你的,你且记着,好生照料王爷。”

云鬟垂眸答是。

沈王妃抬手,有一名老嬷嬷上前,捧着一个托盘。

王妃将盘中的酒壶取下,道:“这个你拿去,这个壶是新近得了的,是个内有乾坤、最巧夺天工的。”

后阿里,云鬟才知道这内有乾坤是什么意思。

云鬟恍惚中,沈舒窈正也打量着她。

这般碍眼,虽然仍是男人的打扮,因昨夜赵黼的狂浪,到这会儿,云鬟并未裹胸束腰等,是以婀娜身段,显露无疑。

那样掐掌般的细腰,在长袍之下若隐若现……却更有一番风流妩媚之意。

沈舒窈不由道:“怪道皇太孙为你如痴如狂,神魂颠倒,连我都有些爱上了。”

云鬟从回忆中醒来,仍看沈舒窈。

却听她说道:“我自然知道相爷的打算,所以想推王爷一把,可知王爷什么都好,便是有些太过心软了,尤其是太肯顾惜皇太孙了,若他肯狠心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田地。”

因知道静王面对赵黼下不了手,故而在赵黼被萧利天带走之后,沈舒窈不惜自作主张,暗中取了静王的大印,发令给齐州监军王焕之,命若赵黼踏出城门,便即刻诛杀等话。

但竟留下了此祸患,眼见皇位后继无人,只一个静王,本来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太子,谁知赵世竟迟迟不行此令。

当初为了让老皇帝心悦,不惜借着进宫面圣的机会,用银针刺穴的法子促使胎儿早产,便是想让这孩子诞生在皇宫中,且让皇帝第一个看见。

皇帝已经年迈,最喜欢的就是新生的子嗣,小皇子又生在跟前儿,可谓一举两得。

可谁又能想到,机关算尽,赵黼却又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了。

真如功亏一篑。

正云鬟道:“王妃想把所有人都算计其中,只怕要注定失望了。”

沈舒窈却缓和了面色,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同你示好的。毕竟你也知道,圣上属意的人始终都是皇太孙殿下,大概是因为先前太子被刺死之事难以释怀,故而想补偿殿下罢了。”

云鬟正诧异于她的高深“涵养”,忽有所动。

沈舒窈道:“另外我倒也要向姑娘道喜,若是皇太孙殿下成了太子殿下,将来您就是大舜的皇后,咱们也算一家子了。”

云鬟道:“我有一事不解。”

沈舒窈静候,听云鬟问道:“之前太子夫妇被害,陛下让我跟白尚书查明此事,竟查到英妃娘娘昔日的一名嬷嬷身上,不过,我跟尚书都觉着此案尚有疑点。”

沈舒窈道:“哦,这跟我什么相干?”

云鬟道:“王妃方才说,太子是被人刺死,不知王妃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舒窈眼波微动,继而道:“我是说被刺杀身亡,因毕竟听外头说有刺客在,才这般随口说的。如何,可有不妥?”

赵庄在寝殿,于皇帝面前吐血而亡,当时以及事后,但凡知道点内情的,都以为太子是毒发身亡。

且毕竟太子身份尊贵,连季陶然都不得去查验尸首。因此那死因便有些成疑。

虽然沈舒窈补充的答话听着并无不妥,但云鬟心中仍觉着古怪的很,便将此事存在心里,等尽快得闲同白樘或者季陶然说一声。

沈舒窈见她盯着自己,却嫣然一笑,道:“都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了,难道还要像是先前在刑部一样,又要开始查案了不成?先前还可以任性胡闹,倒也罢了,以后可是端端使不得的,否则传了出去,只怕有辱国体。”

云鬟皱皱眉,心中宛若蒙着一层阴云,说不出来是怎么样。

沈舒窈道:“我来了也有半天,也该去了,以后若得闲,姑娘可以去找我,我也会常来的。若还能像是咱们昔日在凤仪的时候那样好,那可真真儿的锦上添花了。”

灵雨见沈舒窈去了,才敢进来,忙问道:“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云鬟道:“没什么。”

灵雨道:“王妃忽然来到是做什么?”

眼前刷地一团火光闪过,是酒杯落地,跌得粉碎。

锐响震得云鬟耳朵嗡地一声。闭了闭眼,才将幻象压住。

云鬟道:“不管做什么,这次……她不会如愿。”

晌午,赵黼仍未回来,派去的小太监也毫无消息。

云鬟略吃了几口饭,身上已好了些,灵雨因得了赵黼的叮嘱,却还要劝她再好生休息。

忽然有内侍来到,说道:“圣上传崔姑娘快去。”

灵雨陪着她前往寝殿,一路却见雪后的九重宫阙,越发壮观,白雪压着琉璃瓦,巍峨壮美,天空更如洗过一般,透着汪汪地蓝,赏心悦目,毫无瑕疵。

只听灵雨笑道:“殿下回来,这天儿都放晴了!今儿又是初一,何其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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