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也是头一遭儿有些“艰于言语”, 若换了是别人, 他必然要不由分说地“幸灾乐祸”起来, 然而白清辉……
赵黼也记得这一路走来, 清辉在云鬟跟他之间都做了什么, 他从未使坏添堵, 却真像是良师益友一般, 往往在他们两人水火不容的时候,清辉就如同明月清风般地将所有症结化解。
最让赵黼难以忘记的,便是南边儿他初找到云鬟, 濒于失控的边缘,若非清辉提议叫云鬟进京铨选,这会儿……赵黼却无法想象他同云鬟又是何种情态, 她自然会是他的人, 可是那心、神,只怕是他再难触及的。
想到昨日在街头那一幕, 想到近来两人相处的种种, 一幕幕皆是此前所无法想象的极乐极美的境界, 故而就算身体上仍未有十分适意……可却是暗暗庆幸。
当初幸有清辉拦阻点拨, 这一路走来的崎岖起伏, 辛苦难言,但因为有了此时的情形, 便都甘之如饴。
又看清辉双眼微红,赵黼心里竟也生出一丝怜惜来, 只是他也不是惯会安抚人的性情, 便挠了挠眼角,说道:“总之,你、你知道就好了,心里有个数……我们也不过是、怕你吃亏……”
这句话虽有些简拙,却是发自心底的。
清辉此人,就算赵黼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跋扈之辈,也曾一度当清辉似“情敌”般看待,却也不忍半点伤害。
清辉笑了笑,踱到桌边儿,低头看那桌上的卷册。
赵黼想起先前柳纵厚离去,便道:“其实我早知道小白你是个眼明心亮的,不然你便不会叫柳纵厚过来了。”
先前,就是因赵黼提了一句,如何不把阮磬之死向柳纵厚身上来查,才惹得白清辉拂袖。如今他既然肯叫柳纵厚进大理寺,可见他毕竟心里清明。
赵黼又问道:“你可问出什么来了不曾?”
清辉道:“并没有,案发那日,柳纵厚在宫内当值。”
赵黼眨了眨眼:“你果然疑心起他来了?总不会柳纵厚真是杀人凶嫌……我先前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清辉原本的确有意避开往柳纵厚身上来查。
毕竟清辉跟顾芍是亲戚,柳纵厚才解除婚约不久,如今这件案子若涉及柳纵厚,传了出去,世人必然会又揣测议论,或许还会说清辉是“公报私仇”。
毕竟柳纵厚同阮磬之间的关系,除了有限当事的几个,不是每个人都清楚的。
且清辉又怕因此一举,越发将顾芍卷入那流言蜚语之中。
云鬟原先就是猜到他的忌惮,所以只提了一句后便不说了。
偏偏赵黼是个不惮揭人疮疤的。
不过……揭开了,倒也好。
清辉道:“这位柳统领,只怕有什么话隐瞒。”瞥了赵黼一眼,道:“何况据我所知,殿下是个常常会歪打正着的。”
赵黼这人也有些古怪,论洞察明澈不及清辉,论记忆强悍跟性情缜密不如云鬟,有时甚至都不如季陶然沉稳,更不必说如今季陶然早已非吴下阿蒙。
可是偏偏他有一种能力,往往随口乱说的一句话,却是事情真相,亦或者破案关键。
这或许也是一种“本能”。
与此同时,谢府。
这是睿亲王萧利天第二次来到,门公早认出是他,脸色也有些不大和善。
毕竟辽人凶残之名远播,虽然这会儿议和了,众百姓见了,虽不敢直接冲撞,暗地仍是仇愤不灭。
云鬟正在书房内,闻听萧利天又来,有心不见,便吩咐阿喜去说病了不见外客。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门外笑道:“谢大人饶恕,我自己进来了。”
云鬟皱眉,将手中书放下,便站起身来。
阿喜早跑到门口,也垂手站住,门边人影一晃,是萧利天走了进来,一手负在腰后,右手中,竟握着一根骨笛。
云鬟拱手作揖:“亲王殿下如何驾临敝宅?”
萧利天扫了她一眼,含笑又将书房打量了会儿,挑眉道:“听说谢主事辞了官,怎么,将来是要当大夫么?”
原来萧利天眼尖,早见到云鬟看得是一本医书。
云鬟不露痕迹道:“不过消遣而已。亲王请坐。”又吩咐:“奉茶。”
萧利天落座:“谢主事既然辞官,必然清闲,如何竟仍是闭门不出?”
云鬟道:“倦怠动罢了。”
萧利天道:“我便猜到如此,本要派人来请你去驿馆里坐坐,料你必然不肯过去,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了。”
云鬟很不愿跟他多话,便只垂首默然而已。
萧利天笑笑,眼光仍斜睨她,却将那骨笛放在唇边,慢悠悠地吹了两声儿。
云鬟越发皱眉,不知他是何意,只是这骨笛吹出的声音,竟有些苍凉幽怨,难以形容。
刹那间,几乎不是在这窗明几净的室内,而是到了风沙漠漠地云州之外。
萧利天短短地吹了一曲,方停下问道:“谢主事可知这一曲叫什么?”
云鬟摇头。萧利天道:“这个叫做云州辞。这‘辞’,不是你们所以为的意思,是真正的‘辞别’之意。”
云鬟道:“我并不懂此调之意。”
萧利天道:“这个,是有个人以前教我的,她临别之际,便给我吹奏了这一曲,是我听她所吹的最后一曲了。”
此刻,萧利天面上透出些怅惘之意,原本鹰隼似的双眼,竟隐约有些不易察觉的红。
虽然知道不该问,但是云鬟仍忍不住道:“此人,是谁?”
萧利天吁了声,却并不回答。
他将那骨笛把玩了会儿,复放进胸前,又整理了一下袍摆,才慢慢地道:“昨儿……谢主事可出门了不曾?”
云鬟道:“殿下如何问起这个?”
萧利天笑笑,抬眸看向他:“只因昨儿在路上,无意中看见……皇太孙殿下跟一名女子,光天化日竟行那惊世骇俗之举……”
云鬟眸色微动。
拖赖她打小儿便是这个冷淡清和、喜怒不显的性子,便仍平静默然地看着萧利天。
萧利天正盯着,谁知却见如此,便复含笑道:“说来巧的很,那名女子……生得竟然跟谢主事,甚是想象,甚至……宛如一个人似的,可知当时我在场瞧着,还以为就是谢主事了?”
萧利天想到昨日那一场,此刻心中仍觉骇然惊心。
大辽的民风原本比舜要开明些,然而似这样的绮烈旖丽的场面,却着实是连无所不知、见多识广的萧利天头一次见。
当时他在人群中,几乎就忍不住上前去辨明真假,却又无法动弹。
在他周围,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
原来有人认出了救人者乃是皇太孙赵黼,一个个惊愕之余,欢欣鼓舞,似要顶礼膜拜。
谁知下一刻,却齐齐目睹了那破俗惊世的一幕……
萧利天仍清楚记得,当时那刹那,长街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失去声响……似天地间,只有风悄然拂过,以及不远处楼里火犹着的劈里啪啦声音。
直到赵黼把人抱了,跳上马车离去,满街上目睹此情的人,都宛若泥雕木塑般,无法动弹。
而那无人理会的着火的楼,楼层宛若一张大嘴,正不甘寂寞似的往外吐着黑烟。
此即听了萧利天所说,云鬟却依旧泰然自若般,道:“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万,又何足为奇?是了,亲王难道不知,曾经东宫里便有个跟谢某甚是相似的女子。”
可虽极为镇定,那白皙的脸孔上,却早浮现出一抹很淡地晕红。
萧利天道:“这个我自然也听说过。”他微微踌躇,面孔上露出狐狸般的笑意:“谢主事可还记得上回那竹简之事?”
云鬟道:“自是记得,不知殿下因何又提起来?”
萧利天叹道:“我昨儿见那女子,对她印象深刻,念念不忘。而人在紧急关头,总会情不自禁做出下意识的动作来,故而我有个法子可以分辨,谢主事到底……”
云鬟冷眼相看,却见睿亲王起身,一步步走到跟前儿。
云鬟皱眉:“殿下?”
萧利天丝毫不为所动,他若再走一步,必然便靠到云鬟身上了。
云鬟只得后退,萧利天复进逼一步,云鬟忍无可忍:“睿亲王!”
萧利天好整以暇地垂眸相看,低低笑道:“谢主事怕什么?都是男子,这又有什么可避忌的?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再往后退,便到书柜了,云鬟咬牙道:“亲王,请你自重。”
萧利天举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揽,因是在府内,并不出去,故而云鬟也并不似平日那样“装备整齐”,腰间未曾缠扮起来。
萧利天啧啧道:“难以想象,谢主事的腰竟这般细?只怕比个女子都不换。”
云鬟脸色发白,因动了怒,心跳得又快又重。
萧利天近距离细看,见螓首蛾眉,宛然生辉。
因愠怒的缘故,原本清寂的双眸中似隐隐地有两团火,流光宛转,似冰火交撞,叫人目眩神迷。
萧利天望着,竟喃喃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谢主事,你究竟是在男扮女装呢,还是女扮男装?”
云鬟只觉着自己的心几乎按捺不住,要跳裂似的,手动了动,却又死死握紧。
只是仓皇之中,不知为何,眼前竟生出幻觉似的。
却仍是那日,她随着白樘进宫面圣,那时候萧利天跟赵世对弈……
云鬟怔住,再定睛细看。
却似时光回溯,倒转而行——睿亲王轻蔑地笑,赵世叫她恢复棋局,地上那些拂乱的棋子重新跳回了棋盘上。
赵世缩手,尚未下那棋子。
可原本在他袖口沾着的那种子竟也不见。
云鬟屏住呼吸,目光转动。
时光再度定格的时候,却又成了正常而行。
是萧利天微微垂首,落下一子。
随着他一笑之间,发端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滑到棋盘边儿上。
正赵世握着袖子来填棋子,那绣金线葳蕤的袖口在边上一扫……
原来,如此。
现在,此时。
睿亲王见她原先还流露怒意,渐渐地双眸里却空濛起来,虽近在咫尺,却非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怔:“你……”
只听云鬟喃喃道:“原来不是圣上……”
萧利天见她恍惚,疑惑道:“你说什么?”
云鬟凝神,再度看向萧利天。
正此时,便听得有人道:“你在做什么?!”
睿亲王松手,回头看时,却见门口站着一名面容俊秀、英气勃勃的少年,此刻双眼中满是震惊跟怒意,正盯着他。
云鬟顺势后退一步,靠在柜子上,深吸气,竭力稳定心神。
这来者,却是阿泽。
阿泽双眼不悦地望着睿亲王,见他终于识趣地退后了一步,才道:“亲王殿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方才是要欺负人么?”
睿亲王笑道:“哪里有?我不过跟谢主事聊了两句罢了。”
阿泽道:“我没看见你聊什么,只看见你强逼人。哼,你虽然是辽国亲王,如今却是在我们大舜,你难道忘了谢凤也曾是刑部的人么?虽然如今不在了,但若他有事,刑部第一个跟你算账!”
睿亲王咋舌道:“好生厉害,我自然是清楚的。故而不敢如此。”
阿泽已经走到云鬟身前,道:“他有没有欺负你?”
云鬟终于缓了心神,道:“没什么,亲王只是……要走了。”
睿亲王不疾不徐,竟笑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如今,我终于领教了。”仍是带笑看了云鬟一眼,转身去了。
阿泽啐了口,道:“该死的辽狗,没想到也是个急色/鬼!男人也不放过。”
云鬟原本还有些心跳微乱,听了阿泽这句,却不由笑了。
阿泽白了她一眼:“你还笑?我若不来,便给他沾了便宜了。”
云鬟道:“既然是男人,又有什么可沾便宜的?”
阿泽语塞,方才那句是他不由自主说出来的,当即跺跺脚道:“那他方才是怎么样?总不成是贴在一块儿聊天?”
云鬟目光一动,不愿再提此人,便问道:“阿泽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自从云鬟“辞官”,阿泽甚是莫名,只是没有人肯跟他说缘故——除了白樘外,也无人真正知道,阿泽一头雾水。
他虽然曾对云鬟多有腹诽,可是……毕竟相处这许久,心中早也当“谢凤”是同僚了。
起初还因这张脸而别扭,但相处久了,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就仿佛并不是个陌生的谢凤,而是……昔日曾熟悉的那个女孩子……
只是这种感觉极为隐秘,阿泽也不敢对任何人说,更不肯对云鬟提起一句,恰恰相反,因要掩饰这种“依赖”之感,便每每见了,都要冷言冷语一番。
可偏偏她竟又不在部里了。
阿泽道:“四爷……”话一出口,便又转开道:“我自己愿意来就来,又怎么了?”
云鬟落座,见他似有支吾之意,便看了他一眼,双眸黑白清澈。
阿泽只得问说:“好端端地,你为什么辞官了?”
云鬟道:“我做的不好,自然就辞了。你不是也不喜欢我么?正好儿便清净了。”
这句本是玩笑之意,谁知正戳中了阿泽的心窝,顿时跳起来:“你说什么!”
云鬟没想到他竟反应如此之大,愣怔看他。
阿泽咬牙:“好好好,我就是不喜欢你,你走了才清净呢,我才懒怠来看你,你要怎么都好,最好一辈子也别回去,也别叫我看到。”
他竟赌气冲出门,跑的无影无踪。
云鬟目瞪口呆。
阿泽去后,云鬟竟有些无心看书,一会儿想到萧利天,一会儿想到赵黼。
不由想起昨儿在街头上那一场。
那一刻天晕地旋,几乎也忘了所有,仿佛天地宇宙都消失不见,只有一个人相伴左右。
无法自控,竟不记得要将他推开。
那真是一种玄妙且令人悚惧之感,几乎连众目睽睽之下的羞怕都忘记了。连记忆过人如云鬟,此刻回想当时的感觉,竟都是模糊不清的。
何等荒唐骇人。
眼见便是佳节重阳,今年皇帝的兴致极好,便在城外兰剑山下,行三日围猎庆贺。
这倒也罢了,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赵世竟特命云鬟亦同往。
那日阿泽到谢府,原本就是要来传此信儿的,只是一时沉不住气,竟跑了。
后来还是巽风亲自来了一趟,传达了圣上旨意,那日仍叫云鬟去刑部,同白樘一块儿前往。
云鬟道:“巽风哥哥,圣上为何如此安排?”
巽风道:“我也曾问过四爷,四爷只说是圣上的恩典罢了。横竖只是去热闹,不必多想。又有四爷相伴,不会有事。”
若是别人相邀,倒还可以推辞。然而这却是皇帝的旨意,纵然百般忌讳,却也罢了。
九月初三这日,宫内浩浩荡荡地仪仗,一路逶迤,从宫门一直迤逦到了长平街,宛若一条长龙似的。
太子赵庄,赵黼,静王赵穆,恒王以及各位皇孙等,一概随行。
其中还有一位,便是睿亲王萧利天,带了好些亲随。
兰剑山下,早有禁军陈列妥当,内侍接驾安置。
赵世原本也是马上皇帝,自然最爱这些,可这几年来,赵世因身子缘故,且时局所限,内忧外患,便并未行围猎之事。
如今不管是辽国还是内匪都已平定,太子亦在位,赵世方放开胸怀。
又因睿亲王在京,倒也可以借此让他一睹大国壮丽武烈之风。
原本按照之前的规矩,这行猎是要皇帝亲身其中,群臣将官随侍,而各种猎物里,又以鹿最为珍贵,每次都是皇帝亲自射擒。
毕竟自古便有个“逐鹿”之说,乃是皇室的意头。
赵世毕竟年高,左右看看,见太子静王,并白樘等都随侍左右,赵黼却在末尾,正吩咐底下众将官严加戒备,仔细巡查。
赵世便笑道:“黼儿,你便替朕去开猎。”
群臣大惊,赵庄忙道:“父皇,这如何使得!”
静王也笑说:“父皇,就算选人代替开猎,让三哥去岂不是正相应儿,怎么选黼儿呢?”
赵世笑道:“黼儿的箭术比太子更精进,争个什么?”
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另一个人笑道:“圣上,我是头一次见识大舜的围猎,心里甚是敬慕喜欢,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也参与其中?”
说话者,居然竟是睿亲王萧利天。
群臣闻言,神情各异。这乃是大舜的围猎,哪里轮得到辽人,且如今是要“逐鹿”,若辽人加入,难道是仍要觊觎大舜河山之意么?
赵世道:“怎么,睿亲王有这个兴致?”
萧利天笑道:“我们原先在大辽,也时常狩猎,自打来京,实在憋闷的很,故而有些心痒了。”
赵世正思忖,忽地一名辽人道:“难道不敢叫我们参与,生怕我们赢了么?”
睿亲王喝道:“放肆?”
赵世目光沉沉,太子跟赵庄正要开口,却听赵黼道:“皇爷爷,既然他们这般诚心诚意地求了,皇爷爷如何不许了他们,让我们带挈带挈他们耍耍?”
赵世闻言,方又笑道:“你倒是大方,好,既然你开口了,那朕便应许就是了。”
赵庄暗中焦急,若非当着众人的面儿,定要怒斥赵黼。
云鬟因是随着刑部来的,此刻正在白樘身后,跟巽风一块儿。
早在睿亲王开口之时,云鬟已在担心,生恐赵黼忍不住,没想到果然给她料中了。
可赵黼虽说是“带挈着耍”,但是这围场“逐鹿”,又岂是儿戏?尤其跟辽人一同,倘若有个闪失……
只不得上前劝阻。
云鬟担忧之时,那边儿只听得一声炮响。刹那间,数十道人影冲出,龙腾虎跃,马蹄似霹雷声响。
所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起初还能看清楚赵黼在何处,渐渐地,草迷人眼,树影摇曳,几乎都看不见了。
但是在那众人瞧不见的所在,却也正是热闹非凡。
其实云鬟担心的,也正是赵庄等人担心的。辽人果然是想趁机行事,因此处处争竞,幸而赵黼所领的这些,都是禁军内的精锐,反应临变皆是一流,因此才未曾落于下风。
这两队人马,暗中争斗之时,却也各有默契,都护着自家的主上,去寻那一只“鹿”。
辽人毕竟是习猎之族,行不多时,萧利天已经发现那只鹿的踪迹,他打量周遭,并不见人,心中暗喜。
当即张弓搭箭,箭无虚发,射了出去!
可就在萧利天的箭射向那鹿的颈间之时,不知从哪里斜刺里冲出来一支利箭,并不是追鹿而去,却是不偏不倚地向着萧利天的那支箭上一撞!
顿时之间,那箭簇飞跌入草丛之中。那鹿便复又撒腿跑了出去。
萧利天皱眉看向赵黼,赵黼笑道:“睿亲王,你这手劲儿不成呀。”
萧利天一笑:“尚且不到最后呢,殿下未免笑得太早了。”并不啰嗦,打马追着那鹿急去。
赵黼同样扬鞭急去,胭脂兽腾空而起似的,萧利天虽然先发,赵黼却顷刻追上。
正当萧利天又要张弓搭箭,两匹马儿并行,赵黼唇角一挑,肩头往萧利天身上轻轻一撞。
睿亲王再坐不住,顿时滚鞍下马。
赵黼却并不拔箭,只一人一马利箭似的冲了出去,那鹿仿佛被这种狂飙而至的气势吓得痴了,竟越跑越慢。
赵黼打马上前,微微俯身,一把揪住了那鹿的颈子,竟生生地将鹿拽到马背上。
胭脂兽狂奔不停,从密林里一跃而出!
前蹄将落地之时,赵黼一手拽着鹿,一边儿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龙旗。
原本不笑便冷的容貌,此刻阳光之下,却似烈日般耀眼夺目。
赵黼将龙旗当空一挥!
呼啦啦,风卷着那鲜红的旗帜,上头腾龙纹仿佛也将呼之欲出,人人看的分明。
刹那间,所有士兵们均都叫道:“殿下!殿下!殿下!!”
起初还只是那茵茵地草地,然后便是近便的山林,簌簌发抖,树枝在风中摇曳,也如同共呼一般。
再往后,就仿佛连远处的山峦也加入了这种澎湃激烈的呼喝!
——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
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云鬟望着场中的赵黼,几乎难以自制地站起身来。
这人太张扬了,然而……这才是他的本性。
她虽有心劝他不要如此,可又不忍。
现在的赵黼,千人所唤,万人崇敬,而这天地之间,任凭他潇洒激烈,来去纵横,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赵黼。
他仿佛生来便是为了肆意纵横,也便是为了如此荣耀而生。
正舜军得胜,群情浩然之时,忽地有人道:“圣上!”
云鬟回头,却见是白樘上前一步,同太子一块儿堪堪扶住了赵世,后者摇摇欲坠,手拢在唇边,似有血自指缝中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