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秋是下家庄人,年纪三十五,念过几年书,考过童生,家里无钱才放弃学业,转而务农。
他因为识字有学问,为人也豪爽,在下家庄人望很好。
尤其是旱灾兵乱时应对有方,庄里虽然被洗劫一空,但人都活下来,更是在庄上说一不二。
其他庄上有知道他的,同样信服。
这次府衙征召徭役,他跟镇上关系好,多得名额,就带着庄上五十人过来。
在他看来,官府利用徭役干私活,虽然犯规,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让老百姓多得些粮食,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官府的计谋被揭破,那是官府的事,土地的主家只要能按约定交付粮食,他也就无话可说。
锄头本来就是主家的,要是被人私拿,就是有理都变成无理的,无端坏了名声。
他不要,同样不许其他人拿,免得连累自己等人说不清。
于是,他带着五十个同庄的,在抓住阮七等人之后,又挨个搜草堆土窝子,在天亮之前,把那些被人藏起来的锄头全部找到,现在物归原主。
在这过程当中,没少打架,工地上虽然有三四百人,但那些人都是一盘散沙,少数能纠结十几个人的小团体。
一个人再厉害,还是敌不过他们这五十多个汉子。
陈立秋硬着打服众人,才带着锄头,有了在江团面前坐下的资格。
跟他坐进草棚的其他几个人,背后也是有亲戚、朋友、熟人支持的,但论说话底气,比不上陈立秋。
因为在争锄头时就打过架,跟陈立秋也不是一路人。
现在听到江团说收集锄头不容易,这些人的脸色自然是不好看。
几个人也早有商议,有陈立秋这个杠子头在,他们可以不要锄头。
现在坐进草棚,只要自己这边七八个人说话一致,让江团这个小东家多付出些东西才行。
江团看着草棚里几个人道:“几位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冬月干活辛苦,我跟府衙签下的约定肯定不变。至于内容,想必各位在出发前,里正都有说清楚。”
她话说到这里,又停下,看着众人神色各异才又冷冷开口:“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谁想乱说一气,凭空讹诈,我江家也不是好惹的。只怕有些人有命拿银子,没命去花。”
草棚里,除了陈立秋,另外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这是要闹大,谁敢不按约定来,就要谁的命了。
他们不相信,这个东家只是个小姑娘,就有这样大的口气?
肯定是吓唬自己这几个人的。
这工地上,撇开陈立秋那几个杠精都还有三百多人。
哪怕彼此并不熟悉,只要能多拿到东西,这三百人就能拧成一根绳。
东家再厉害,总不敢跟三百多人较劲。
要是三百人乱起来,不说那辆马车,就是这个小东家身上穿的皮毛大衣,脚下的鹿皮靴子都要被扒下来。
几个人心中这样想着,目光不怀好意的就落在江团身上。
气氛有些紧张。
银子,江团有。
她早料到自己动工程,会有事发生,穷山恶水出刁民,烂人哪里都有,意外也随时存在。
就好像现代一样,事还没干,先买保险。
她也买了,准备十条命的银子。
说来也残忍,按陶惠的说法,十条命、不到一千两银子。
草棚里陷入沉默,陈立秋先出声道:“我们都知道来这里干活有吃有粮,没工钱。
现在活已经做几天了,还请东家给我们结算一下天数。”
“行!”江团一口答应:“你们将每个人的工天报上来,我这里立马发粮。现在没有布,要是信得过,可以在以后来工地兑换。”
听到马上可以结算粮食,草棚里的几个人顿时脸上露出笑。
草棚子没有门,那里一直挤着人在听。
草棚里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出去,很快,外面也响起欢呼声。
草棚里有人欢喜道:“那就请东家把花名册拿出来点数吧!”
江团摇头:“还是麻烦你们自己统计一下,谁愿意辛苦登记,我给每人十斤白面。”
这话一出,顿时草棚外又沸腾起来,自己报天数,那好啊,可以多写。
可草棚里那七八个汉子却傻了眼,他们不识字,怎么写。
就是让人在他们面前报数,脑子也记不过来。
他们还想要对江团的话进行反驳,外面有人又不依了。
东家没有限制谁才能做计工员,自己都可以挣这十斤白面,或者自己家里的人就能写,凭什么让那几个人得。
听到统计上工天数的人可以多得十斤白面,外面役工们又闹起来,纷纷要自己来当这个计工员。
要想计工,先得会写字,草棚里的人出去一番争吵后,福三重新领进来五个人,都是能识字计数,可以当计工员。
槿嬷嬷把自己一直提着的小箱打开,分别给五人拿了炭条笔和纸,要他们各自找地方登记。
江团看过,这五人里,原本在草棚的坐着七八人里面,现在只剩下三人,其中就有陈立秋,看来那几个想要主事的汉子都不会写字。
江团心里平静,这才第一步,就直接淘汰了一批处心积虑的,打破对方预谋。
这些人拿了笔纸一走,外面的役工也跟着走了。
草棚里安静下来,福一几人此时才感觉手心冒汗,大松一口气。
福三问道:“姑娘,花名册就在箱子里,怎么要他们自己登记,要是每个人都胡乱写怎么办?”
江团没有拿册子出来,是因为那些数据她已经记得很清楚。
第一批役工总数三百六十五人,中间请假偷跑的也有三十多个工。
从开工到现在共九天,即便是役工们造假,也只能给自己多加上一天两天。
她让这些人自己写,也是想挑一些人来用。
自己跟尹陶是刚来新北府,包括知府陶惠也才来半年多,可以说,在新北府这里毫无根基。
河道开挖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一千亩的土地管理,都需要自己人,或者说品行方面能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现在这些役工有好几百人,在这里面,不乏有能人有品行的,多费心挑一挑。
是金子总要发光,比如说那个陈立秋就是有管理才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