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万宁镇的主街上,云竹布庄许掌柜一扫在染坊的暴怒和焦虑,正悠闲踱步。
只是他这散步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老盛华大掌柜盘账时。
散步位置也是不当不中,正好在老盛华布庄的大门口。
他才一出现,就引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哎呀,这不正是云竹布庄的许掌柜吗?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我这里来了?”
随着笑声,一个膀大腰圆,身穿圆领织锦的大汉出现在店铺门口。
一见到此人,许掌柜皮笑肉不笑道:“告瞿大掌柜知道,能把我这把老骨头吹过来的,当然是我们家的染风。”
还是偷来的。
许掌柜在心里补充一句。
瞿大汉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依然笑得开怀:“哎呀,许掌柜来得正好,本店现在新染出一些料子,想请你这个老掌柜掌掌眼如何?”
他肥厚如同熊掌的手往旁边一指,那里正有几个抱着布匹出门的妇人。
许掌柜的眼皮跳了跳,妇人抱着的布匹靛蓝色,因为卷着,只能看见旁边露出有一道弯曲的图案。
那就是自己的扎染方法。
强忍往瞿大汉嚣张狂笑的胖脸打一拳的冲动,许掌柜故意露出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包,上面印着的几杆青竹在衣摆处时隐时现:
“你们老盛华的生意的确不错,让老哥羡慕啊!只不过……呵呵,还得看谁高兴到最后。”
他转过身,好像是忍无可忍的就要走,才一走动,腰间那古怪小布包就完完全全露在外面。
瞿大掌柜瞳孔一缩,他的眼力是最敏锐的,只是晃眼过去,就发现这图案的线条明显细腻得多。
染的,还有这种新法?这染法怎么没有传过来?
好啊,那俩个家伙在坑我。
只是在数息之间,瞿大汉的脑中就闪过无数念头。
他听说云竹布庄新得一染法,就花银子买来,这才开始卖,生意不错,销量明显上升。
只可惜花样不够多,显得单调,买家多有挑剔。
有染花的布跟纯色布不同,喜欢的人有之,不喜欢的人也有之。
有染花就不能绣花,挑剔的地方就多了,甚至可以为某一处染花不够清晰就丢下布匹。
偏偏自己来得太急,染法不够纯熟,花样也不够齐整。
销量虽然起来了,可顾客大多都是试一试的态度,显然并不看好以后。
这种情况让他开心之余,难免又多些担忧,搞半天是还有一半染法没有学。
扎染跟蜡染是两种不同的技巧,也不会放在一起使用。
可是瞿大掌柜又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所买的云竹染坊新法,没有买全,被人骗了。
心中一有怀疑,瞿大汉就对送上门的染花技术也有怀疑,再参照许文山突然到自己盛华布庄来显摆。
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人下套!
想想染坊里还有上百匹布泡在缸里,还有送出去的五十两银子。
瞿大掌柜拳头捏得嘎嘣响:老子这是中计了!云竹布庄什么时候也会下这种圈套,哼!老子的钱可不是那么容易骗的。
他猛的回头,对着布庄里喊道:“瞿大瞿二,你们今天晚上去甜水巷和柳树林走一趟。”
云竹布庄里,所有事都归为平静,王老头一反常态的坐在染坊的二门边,手中端着烟杆,瞪着一双嵌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坊里干活的七八个伙计。
他现在是又怒又恨,他要掏八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他是这个染坊的大师傅,手中有染坊五成红利,一年也才百八十两银子的收益。
现在那江家小丫头开口就要走自己八十两,若是不能把里面内鬼抓住,他可就白活几十年了。
染坊的角落里,于欢林跟张魁正一边干活,一边低声说话:“张哥,你说这事会怎么办?难道姓江的小子就这样走了!我们呢?”
“没事,只要咬紧了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你手上的银子可要放好了,等过了这风头再用。”
年纪大的张魁手中活计没松,像没事人一样低声回着。
可是仔细看去,他的脸皮却在微微抽着,好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知道,知道!都放着,没用。”于欢林抽了抽鼻子,对一个赌徒来说,看着银子不用,他感觉抓心挠肺的难受。
口中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只等着下工回家,就拿一两银子偷偷去赌坊摸几把,一两银子又不多,肯定不会引人注意的。
一想到放在床脚下的银子,于欢林就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二十两,自己说几句话就得了二十两!这钱来得实在是太轻松了,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晃晃悠悠,心神不宁的于欢林机械的染着布匹,根本没有留意到王师傅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早就看过他几次。
终于等到染缸里的布匹处理清楚,一天活计就结束了。
家住镇上的伙计三三两两离开染坊回家。
许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染坊中,对王师傅低声道:“那边已经得了消息,人手也安排下去,就等那俩人自己露出马脚。”
“哼,只要抓住把柄,老子一定将人卖得远远的,要他永远都回不来。”王老头酝酿了一下午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
许掌柜冷哼一声:“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卖什么卖,就算卖成死契都是便宜了他,我会去找何员外说一声。”
技术是一家百年老店的根本,偷师是在挖自己的老根,断自己的财路。
对于内鬼,可能没有哪个行当和东家能够容忍,而且还是跟自己的老对头勾结。
既然想毁自己的生意,那就拿命偿还吧!
何员外是镇上乡绅,家里有田百亩,还有好几家粮油铺子。
又是个秀才身份,就任着万宁镇亭长一职,管着镇上商家店铺的琐事治理。
为人最是守礼尊教,甚至都有点执拗固执。
本人自视文人清骨,有钱,不收贿赂,凡事都要说证据章法。
只是有拉杂不清的纠纷报到他跟前,他处理方法第一件事就是先打板子,两边都打。
这样一来,谁也不愿意成为挨打的人,能自己解决的绝不轻易去麻烦亭长。
而真正有冤屈的也不怕挨打,痛过之后就能得到申辨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