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楼名字上充满了风尘气息,可事实上,它代表着北桑城烟花地最核心的位置,是姑娘们轮番演出的地儿。
祝平娘用的巨大画舫更是花月楼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经常用来举办大型宴会的地方,所以在布置上已经趋近于完美。
这样,李知白可以充分体会到当今姑娘的审美与她那时的区别。
在她那个年代,区区青楼里的姑娘是没有机会用这样的画舫做宴厅的。
想了想,李知白又觉得与年代没有关系,只是她的桐君惯着这些吃过苦的孩子。
李知白来到了一层的角落,正站在阶梯上依着扶手平静的看着满厅的姑娘。
顶上是明亮灯光,映照着李知白耳边的头饰,散发着闪闪的光亮,十分的晃眼。
这是桐君非要她戴的首饰,还算好看。
她没有去参加姑娘们的宴会,只在角落里安静看着,将桐君的这些女儿面上的嬉笑尽收眼底。
与想象中的浓妆艳抹不同,这儿许多的姑娘都与她一样简单带了一个银饰,隔着老远看着舞台,就能看到妮子们头发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不过佩首饰的女子都在靠舞台比较远的位置,前排那些姑娘多半都是简单扎一下。
李知白想了一会儿,就觉得也许是做前面首饰反光会影响了后面的体验?
笑了笑。
李知白蛮喜欢这种在细节发现生活美好的微小幸福,这也是她为何坚持在生活中不动用修为。
看了一会儿后,李知白发现与其说是甚么宴会,不如说是普通的家庭聚会,在这里的姑娘做什么的都有。
有打牌面上贴条子的,有聚在一起分享美食的,有聊八卦的,还有小丫头给大丫头捏肩,自己还笑吟吟的。
甚至,李知白还瞧见有姑娘躲在角落里亲近。
她瞧见了那一幕后,一时无言。
本想说有伤风化,但想到这儿本就是青楼,所以奇怪的人不是那些亲近的姑娘,而是自己。
算了,还是瞧瞧高雅的吧。
她看向台上抚琴的女子。
华彩间,琴师姑娘一身艳丽红裳,裙摆极长,而她就跪坐在她的裙摆上,面前放着一张古琴。
这一幕很好看,像是朗月和星辰所散发的光辉,琴师与七弦是最和谐的一对,是最美的风景。
李知白一开始喜欢祝桐君,便是因为她与琴交相辉映。
灯光洒在琴师的一身黑衣上,被吸收了光华,却反倒更映着几分清冷。
琴师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铮——”
琴声在宴厅中灵石的影响下放大,传播到宴厅内的每个角落,让即使伸出最嘈杂的打牌处的姑娘们也能清楚的听见。
只是一缕小弦,李知白就知晓这琴师女子手下是有真功夫的。
可分明是这样美丽的场景,甚至李知白都在音律中听到了值得她侧目的东西,在场的女人们却没有几个人认真的听。
该聊天的聊天,该打牌的打牌,只是将这样玄妙的琴声当成普通的背景音。
李知白看向琴师,并没有从她面上瞧见一丝被无视的不满,反而……似乎是挺满意的,眼角都戴上了一抹温柔的笑。
有水准的琴师,却不为没有被尊重而恼怒,甚至心甘情愿的以曲儿给妮子们胡闹助兴。
因为台下那些玩玩闹闹的,都是她的姐妹。
“原来是家人,是家宴。”
李知白明白了,她静静听了一会儿琴曲,便觉得自己是不如桐君的。
至少让她来,一定做不到在青楼中培养出这样好的氛围。
也是,桐君为了融入花月楼,为了不让仙门身份给姑娘们带来不安,都自污至那般,她自然是比不上。
李知白跟随掌门,求得是一个大长安。
可祝平娘却告诉她,天底下还有一个小长安。
她轻轻叹息。
桐君也许喜欢胡闹了些,可已经超过了她这个姐姐许多了。
李知白盯着台上那一袭黑衣的琴师女子。
‘得了桐君真传吗?’
李知白只是简单听了一句,就从细节中发现了台上那个是祝平娘教出来的学生,她抚琴动作中显然有祝平娘缠丝劲的影子。
再纵观花月楼,李知白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桐君比她想象中的,与这花月楼的联系更紧密。
从布置、景色、规矩,到这厅内的每一个姑娘……她们身上多少都留下了属于祝平娘的痕迹。
深一些的,琴师女子那样得了祝平娘的独门绝技。
浅的,至少也继承了祝平娘的审美。
如果是这样,李知白就知晓祝平娘为什么要将整个青楼都搬上暮雨峰。
她没有什么异议。
——
“青姐姐,你看什么呢?”正在给阿青捏着肩的黄衣少女发现阿青在看着角落。
“你看到那个姑娘了吗?”阿青轻轻笑着,瞧着李知白的方向。
“看到了。”黄衣少女点头:“是平娘的朋友,大家都瞧见了的。”
李知白和温梨上了高台这件事,许多姑娘都收入眼底。不过因为知晓祝平娘的脾气,又担心对方可能是仙门的姑娘,所以即使有人发现了正在暗中观察的李知白,也没有人上去打扰。
黄衣少女犹豫了一下,随后小声说道:“青姐姐,我听方姐姐说……那姑娘来的时候,是穿的一身道袍呢。”
阿青偏着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道袍怎么了?”
按照她的了解,李知白可不会什么道家的手段,尽管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地位,有不少道家人都默认她是长辈。
可实际上,李知白只是在道观中住过一段时间。
“那可是道姑,要不是她是平娘邀来的,方姐姐就要下令撵人了。”
“?”
青楼的妮子把李知白往门外撵吗……那画面,阿青大抵是想象不到的。
要知道以李知白的辈分,哪怕是到了玄剑司,都是姑奶奶。
甚至在圣教中,也有不少‘朝云的叛徒’,都是李知白的晚辈。
“为什么,她有哪儿不对吗?”阿青问。
“青姐姐,你是真的没想到吗?”黄衣少女无奈。
“和我有什么……”阿青说着,忽然愣了一下。
得。
这群丫头,不会以为李知白穿个道袍,就以为是谁请的道姑来收她的吧。
“想到了吧,所以方姐姐才气恼呢,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请了法事,来降服姐姐这条青蛇。”黄衣少女轻轻笑着。
她现在多少也发现了阿青完全不在意半妖的身份,可以与她说几句玩笑了。
“降我……”阿青无话可说。
天底下能够降服她的人,还没有出生……至少在她步入乾坤后,与石青君的差距也不过两三成,单一个石青君便已经拿不下她。
公子……
公子倒是有可能。
阿青下意识往台上看了一眼,却忽然被黄衣少女捂住眼睛,只听她羞恼的说道:
“青姐姐,我说的降服是法事收妖,才不是姐姐想的那样,你瞧公子做什么。”
阿青:“……”
她笑了笑。
她可是青州的半边天,不知道多少年的养气功夫,当然不生气。
可不能生气。
自己妹妹,又是青楼姑娘,思想偏一些……很正常。
我不生气。
“青姐姐……你笑的有些骇人,我说错话了吗?”黄衣少女松开手,就看见阿青皮笑肉不笑的,一时间就觉得手心阵痛。
阿青可是代姑姑,罚了她许多次的。
“没事。”阿青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方姑娘误会了平娘的朋友,就这样过去了?花月楼的规矩不是这样吧。”
“那人家可能是仙门嘛……咱们这些姑娘就算赔礼道歉,不也怕失礼。”黄衣少女解释道。
有的人,只是嗅着麝香味就会觉得被侮辱了,谁敢冒然去和李知白搭话。
“行吧。”阿青摇摇头,随后看着角落里正观察这一屋子姑娘的李知白,心想李知白方才也有看她。
是将她也当成祝平娘的女儿了,那眼神……的确是很温柔的。
“你去,给那姑娘敬杯酒。”阿青忽然说道。
“啊?”
少女闻言,整个人一愣,小脑袋摇的似是拨浪鼓,那马尾都要甩到阿青脸上了。
“我……我不敢。”
“你的胆子呢?”
“她可是仙门啊,又是平娘的朋友……我不去。”
看着黄衣少女一脸忌惮的模样,阿青忍不住叹气。
这丫头,一到关键时候就没用。
她于是提醒道:“你也知道她可能是仙门了,现在给她留个好印象,以后若是有机会随着平娘去仙门,这不就有一个善缘了?”
“我……我才不想那么远呢。”黄衣少女嘟囔着。
“你啊。”阿青摇头。
真没用。
要知道,她们这些姑娘已经被李知白认为是祝平娘的“女儿”,天然就能得了李知白的好感。
这若是再混个脸熟,对于普通女子而言可是受用无穷的。
阿青已经想清楚了,就算她真的要带这少女走,也得……让她先去暮雨峰上待一段时日。
朝云宗的作用就是让少女习惯仙门的存在,然后她在抓人。
嗯,就是这样。
阿青可不会上朝云,她虽然自信绝对不会被石青君用神识、气息捕捉到,但是一旦被她真的用肉眼看见,那就再隐藏不住了。
若是让石青君知晓她做过青楼姑娘……
阿青柳眉凝在一起。
那就活不下去了。
——
“真不去?”阿青问。
“不去。”
“你不去,我可就去了。”
阿青是开玩笑的,她可不会去主动找李知白说话。
“姐姐也不要去,那到底是仙门,我……害怕。”黄衣少女轻轻抓着阿青的袖子,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显然,之前数个仙门见到阿青后都要打杀的事儿,已经吓到了她。
阿青闻言,很是无奈。
这妮子半夜睡不着非要爬她榻的时候,看起来可不像是这样胆小。
“再说……青姐姐,你别让我去嘛。”黄衣少女轻轻拉扯了一下阿青的袖子,她小声说道:“今儿……我还没有给姐姐你敬酒呢,不想让外人得了去。”
她可是一直等着,等阿青完美演出后,送上一杯庆功酒的。
要知道在女子间,宴上第一杯酒是极为重要的。无论是吃酒的,还是敬酒的……只要是在乎的姑娘,都不想被外人分了去。
有这样的原因在,让她冒着可能在祝平娘朋友面前失礼的风险去敬酒,她才不要呢。
“罢了。”阿青无话可说,她捏了捏面前少女的脸:“不去就不去吧,不过到底是平娘的客人,瞧见了装瞧不见可不是待客之道。”
“那我去找个丫头给她敬酒。”
“怎么是丫头?”
“丫头本就不懂礼数,她去敬酒比较好嘛,不光犯错了也不害怕嘛,而且小丫头抗打,姑姑也舍不得下狠手。”
黄衣少女一本正经的说道,显然是为了自己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而沾沾自喜。
“……随你。”阿青说着,单手捂着额。
是自己喜欢的妮子。
自己喜欢的,什么样子……都得忍着。
现在没出息一点,也没关系。
忍忍就好了。
以后是会好起来的。
阿青这样告诉自己,而黄衣少女已经去哄骗小姑娘了。
“小羊,你过来。”黄衣少女拿着酒盅,对着刚进来的小姑娘招手。
“……”阿青默默移开视线。
这还真是一只替罪羊。
不过,分明是去露脸的,所以她看着少女把好处往外推还有脸笑,就觉得连带着自己这个姐姐也面上无光。
“黄姐姐。”一个扎着羊角辫、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跑出来抓住黄衣少女的膝裙,甜甜的道:“你叫我。”
“睡醒了?”黄衣少女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道:“姑姑不是教你多睡一会儿?”
“大船……晃啊晃,晃得睡不着。”小姑娘撇撇嘴:“别捏我的脸,我不是布娃娃。”
她说着不满,可实际上撒娇似得抱着黄衣少女的腰,显然是喜欢的很。
“我都是被捏着长大的,你也别想跑了。”黄衣少女哼了一声。
随后指着李知白的方向,将手中酒杯递给小姑娘,附耳叮嘱。
“去找那个姐姐撒个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