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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
管家为了大婚连轴转了一个来月,眼看到了大婚这日,阖府上下提点交代妥当,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不会出一丝岔子,每一处都极完美,他这才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老了啊,年轻的时候这点事算什么,他本还想活到主子的孩子长大成亲,替他们操持喜事,如今看来不中用了。
他捶了捶老胳膊腿,挥手让小跑腿的将水端出去,自己拉过被子躺下了。
明日就是大婚,他睡到太阳出来又该忙活明日迎亲昏礼事宜了。
睡着前,他还在心里默默清点着明日要做的事。
梦里一片忙乱,他双脚犹如踩了风火轮,四处跑动招呼宾客,睡梦中状况百出,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有了麻烦。
他疲于应对,忙得脚不沾地,腿突然一蹬,人清醒过来,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原来是做梦。”
将他吓得不轻。
他浑身酸疼,这一觉,丝毫不解困。
月亮还挂在天边,显然,天还早,甚至不到五更。
离天亮至少一个时辰。
迎亲中午才开始忙,他还可再睡一觉。
只是,耳朵刚贴到枕头,他突然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几乎立刻翻身而起。
宁国公成亲,他们做了万全准备,绝不可能教人前来捣乱。
他推开门,老眼还一阵阵模糊,太困了,都没有完全睁开,上下眼皮子简直快要粘起来一般。
可是再困再眼花,他也绝不会认错宁国公。
他眯成小缝的眼睛缓慢睁大,不由自主又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主子?”
宁国公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继续扭过头去看着月亮发呆。
如果管家没看错的话。
那确实是……发呆。
他一扭头,看见湔雪堂前山石上露出的裂缝。
同为习武之人,管家几乎一下子看出那掌风出自何人之手。
他渐渐张大嘴巴,话语还未出口,花无痕骂骂咧咧出来了。
“不就是成个亲?大半夜发什么疯,老子睡得正香,你特么在这练掌风?”他娃娃脸,瞪着眼睛浑身冒火,显然气得不轻。
管家咽了口口水,忽然想起他是被梦里一声巨响惊醒。
现在看来那已经不在梦中,而是宁国公半夜……嗯,练武造成的动静。
谢九玄却一个劲盯着月亮看。
“你老盯着月亮做什么?祖宗!”花无痕形象全无,躺在椅子上,试图跟谢九玄讲道理。
“你盯着它它也不会立刻落下去把太阳换出来。”
谢九玄不为所动,浑身气势不减,沐在夜色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管他平日里掩饰功夫如何厉害,这个时候不睡觉,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花无痕眼皮子打架,麻蛋谢九玄成亲,他也很累的好伐,他需要休息!
谢九玄安静了半晌,看起来老实了。
花无痕捂着嘴巴,骂骂咧咧地回屋了。
管家眼睛勉力睁开:“主子,还早呢,礼服明日午时试都过早,昏礼更是太阳落山之后,回去歇着吧。”
他后面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实在困乏,脑子里一团乱。
他还得回去补一觉呢。
“轰——”
这一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震耳欲聋。
瞌睡一下子就跑光了。
他惊得脚下一跳,险些蹦起来。
“主子?”管家有些欲哭无泪。
谢九玄抿唇,眼睛从假山上移开:“手误。”
管家:“……”他目光从假山上扫过,又看了看宁国公,什么都顾不上了,忙安排人连夜修补。
若是明日宾客来,见到宁国公府这样,那可太失礼了。
主子成亲,一切都要尽善尽美才可以。
“谢九玄王八蛋老子杀了你!”花无痕再次被吵醒,整个人在爆发边缘,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了。
谢九玄挥手间教会他如何迅速清醒。
“嗷!”花无痕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下别说瞌睡,死人也能给他叫起来。
一炷香后。
花无痕双手托腮,老管家以茶会友。
他们中间围着的,正是谢九玄。
“我说祖宗,不就是成亲?谁跟你一样,大半夜激动醒了。说出去你宁国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花无痕很愁。
管家眼皮子打架:“这倒也寻常,主子的父亲成婚时,比主子可紧张多了。”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江湖人士。
谢九玄将视线转到他脸上。
老管家依旧眯缝着眼睛:“那位公子大婚前十余日,夜夜惊醒,梦到夫人不肯嫁了。”
此言一出,谢九玄目光锐利起来,也不知道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花无痕扑哧笑出声来:“阮宁或许,大概,有可能——”
“闭嘴。”谢九玄冷冷吐出两个字。
花无痕哼了一声:“堂堂宁国公,成个亲居然还紧张,笑死人哈哈哈哈哈。”
管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花门主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啊。
果然,一眨眼功夫,他又被谢九玄挥出的劲气追得满院子上蹿下跳了。
管家摇摇头,主子每次用这一招,何尝不是一种幼稚?他敢保证,主子只是看着花门主狼狈的样子好玩而已。
守夜的下人远远听见湔雪堂传来的声音,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听到宁国公的声音了呢?
“后来呢?”谢九玄有些不经意地问管家。
管家笑眯眯道:“公子自己吓自己而已,他太在乎夫人啦。夫人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反悔?”
谢九玄抿了抿唇,“管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
管家:“主子有话要说?”
谢九玄望着月亮,眼睛里盛满细碎银光。
“请封诰命的折子收好了吗?”管家等了半天,就听宁国公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起这个。
他目露惋惜,还以为能听到主子剖析内心呢。
心里可惜,嘴上却忙道:“当然。不过阮姑娘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样子。”
谢九玄定定看了他一眼,反驳:“她说宁国公夫人听起来不错。”
如果他语气中的愉悦和若有似无的显摆不是那么露骨,管家就信了他没有徇私。
“再者,她在哪里都不需要低别人一等。大婚后折子立刻呈上去。”
“是,主子。”
公鸡终于打鸣了,管家想起自己补不回来的眠就觉心痛。
谢九玄却仿佛了却心事,终于肯回屋了。
管家忍不住:“主子当真是紧张得睡不着?”
谢九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你说呢?”
待到踏入屋中,谢九玄声音淡淡飘来:“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得脑子里乱糟糟,思绪都要抓不住。
一想到阮宁,嘴角便止不住上扬。
睡不着。
身体里内力犹如舞动手脚的小儿,翻腾奔涌,不知停歇。
除了练掌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让内力平息。
管家长出口气,挥手打发两个人将累倒直接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花无痕抬进屋子里去。
他自己,见床就倒,吩咐小童,午时前务必叫醒他。
宁国公大婚这日,汴梁城如遇百年盛事。
好像所有的人全都涌到街上来了。
长街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鞭炮声都无法盖住人群的声音。
“宁国公府迎亲,退后。”
禁军列队,长剑发着寒光,兵卫身上盔甲彷如利刃,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地面隐隐颤动,威势深重,人群收敛了些,往后退。
奈何人太多了,即使宁国公府早有预料,做了周全打算,中间仅供队伍走过的空地还是有些窄。
很多小孩子伸手去抓迎亲仪队的礼服,吓得父母忙抓住了他们的手。
“可千万碰不得。”
谢九玄骑在黑色骏马上,绯红袍服衬得他肤色如玉,眼睛漆黑而深邃,浑身气势若高山流水,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敬仰。
不少人喃喃:“宁国公。”
人群中依稀可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女郎。
“宁国公说一生只娶此一人,呜呜呜连妾也没机会了。”
有人开始嫌弃自家夫君:“不要说权势,就说长相,差了人家十万八千里,就算权势长相都不比,就比一心一意,你也都比不上,要你有何用!”
“我,我也没纳妾啊!”汉子冤死了。
“你也没说不纳!”
“……”
话说,此次婚礼后汴梁和离者一时增多,不过都是后事了。
队伍从宁国公府吹吹打打,一路走到阮将军府。
阮将军手上很多战场上下来的兵蛮子,将军成亲,他们都来凑热闹,顺便也帮帮忙。
谢九玄停在大门外。
将军府的兵卫们看着谢九玄,先是咽了口口水,随即一人仰头灌了一坛酒,胆子便壮了起来。
这可是将军嫁女儿,多好的闺女,给谁都是可惜了,不好好刁难一下怎么成?
出的难题是一早琢磨好的,几人凑一起想了很久。
也真是为难他们几个大老粗了。
为首的汉子声若洪钟,酒劲上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两坨红,很是好笑。
“先来做首催妆诗吧。”
人群推搡了起来,因为谢九玄下马了。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拔,眉目若画,端端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绯红礼服上是金丝绣成的山月纹,袍摆、袖口以翠羽、珍珠、玛瑙作饰。
满头墨发一半以金冠束起,一半垂落身后,金冠上鹤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展翅欲飞。
那是大梁国公的冠。非大礼不用。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当真是看呆了长街上的女郎。
她们挤啊挤啊,将退伍挤得七七歪歪。
“宁国公要作诗了!”此言既出,人群挤得越发厉害了。
禁军以长剑威胁,都浇不灭那些姑娘家们伸长脖子看宁国公的激情。
生平头一次,禁军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毫无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