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阮宁心里一团乱麻。她浑身僵硬,木偶一般走着。
嘴唇仿佛被热水烫了,滚烫发麻的感觉挥之不去,她麻木地转移视线,方才那一幕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应该将谢九玄狠狠打一顿,她想着,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心跳如擂鼓,令她少见地心烦。
“阮宁,”谢九玄突然回头,狭长的眸子盛满愉悦,“你在原地踏步么?”
阮宁深吸口气,眉头拧了起来:“谢九玄,你该庆幸自己病了。今日之事,若是换个正常人,我定让他在河里泡上三天三夜。”她说得咬牙切齿。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身上气息发冷,幽幽道:“那未免太轻了些,我会将他的皮扒了,将肉一寸寸剁碎了,扔河里喂鱼。”
太阳落山,一阵凉风吹来,没来由地发冷。
阮宁皱眉:“这次我就当你疯得不轻,没有下一次。”
码头已经到了,梁茹儿在船上向他们招手。
“等你病好了我就离开。”她乱糟糟扔下这句话,堵住了谢九玄未出口的话语。
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守初心,切断心里不切实际的东西,免得重蹈覆辙。
谢九玄立在岸边,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光跃金,眼底却不满起来,仿佛孩童想要一样东西,要不到便不肯走。
他低声笑了笑。
阮宁浑身气息发冷。但是好歹,刚才这番打岔,那股不知所措的慌乱消失无踪,她找回了理智,重新镇定下来。
谢九玄眸子里情绪莫名,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梁茹儿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她靠近阮宁:“宁宁,秦公子——”
谢九玄阴森森看了她一眼,梁茹儿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阮宁拍拍她的肩膀:“启程吧。他事情办完,离开了。”
梁茹儿紧张地点了点头:“哦。”
她以为阮宁会像之前一样跟宁景进屋,结果阮宁让宁景进去,自己将房门一关,守在门口。
宁景阴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是何意?”
阮宁面无表情:“我在外面守着,你老实待着,晚膳自会叫你。”
她此时不想跟谢九玄待在一起。
里面没有声音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老实下来,还是另有所图。
阮宁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当真是“守着”。
“宁宁。”梁茹儿凑到她耳边悄悄说话,“这个宁景,他是不是偷偷仰慕你啊?”
“哐当——”阮宁没控制好,一把掰断了座椅,椅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晃晃悠悠摇着。
梁茹儿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眼睛却闪出光芒:“宁宁!”
她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一道煞气掀开,宁景那家伙负手立在门边,狭长的眸子情绪莫名,看着她们两个:“这种事情,也值得偷偷说。”
他的目光只在梁茹儿身上扫过,随即便停在阮宁脸上不动了。
一副阴郁的样子,衬着苍白的脸色,怪吓人。
梁茹儿傻眼了。
一天连续出这么多状况,阮宁已经麻木,她相当冷静:直接动手准备关门。
谢九玄伸手挡住,戏谑:“这蠢丫头难得聪明一回。”
说完,他趁阮宁不备将人拉了进去。
“砰——”
门阖上了,梁茹儿反应过来,使劲拍门:“宁宁!宁景!你想做什么!”
阮宁额头青筋直跳,全部注意力放在谢九玄的眼睛上,手掌刚一翻,就被谢九玄握住。她脸色冷下来。
“只是想起有件事忘了说。”谢九玄将她手腕捉住,“说完就放开。”
阮宁倒也不怕他,若是打起来,谢九玄打不过她。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控制,闻言,道:“好,手松开,好好说话。”
谢九玄看见她眼睛里的排斥,松开了手。
阮宁说话算话,站着没动。
谢九玄叹了口气:“外面那个蠢货说的是真的。”
阮宁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不知是今日受刺激太多还是怎么,她脸上一派平静。
“所以?”她淡淡地反问。
谢九玄:“所以你是否有一些喜欢我?”
“没有。”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阮宁便斩钉截铁地开口。说完她自己心里颤了颤,有些不好的预感。
答得太快,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果然,谢九玄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令人不安。
就在阮宁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很难招架的话来,她心底瞬间准备了好几条退路反驳的时候,谢九玄却退后一步,有些失望似的:“我知道了。”
阮宁松了口气,心底却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比她全副武装,结果对方举手投降,这让她蹙了蹙眉。
梁茹儿锲而不舍,终于找人将门打开,她冲进来,看见这两人离了两步远,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气喘吁吁僵住了。
“宁宁?”
阮宁第一次产生了类似心虚的情绪。
她方才依稀记得要跟梁茹儿说句什么,结果跟谢九玄交锋太费心神,不知怎么将她抛到了脑后。
“你怎么不回我一声啊,我以为这个坏蛋——”
谢九玄看过来的眼神成功阻止了梁茹儿的脏话。
她喘着气,觉得奇怪极了,眼睛在阮宁和宁景身上扫来扫去。
阮宁牵着她,将人带了出来,关上门。
“没事,你只记着他打不过我就行。我不会有事。”
梁茹儿:“我这不是怕么。”她挠了挠头。
“说真的,宁宁,你跟他——”她如今有心上人,想起来就开心,几日不见就会想念,若是有女子跟心上人说话,她心里就生气。
宁景今日行为,处处透着对秦明月的排斥杀意,他盯着秦明月腰间看的那个目光,她瞧得明明白白。
这家伙铁定是觊觎宁宁美色了。
“不要瞎想。”阮宁皱了皱眉。
“你要提防着点。”梁茹儿提醒,“那家伙阴险得很。”竟然连她这个姑娘都不让接近阮宁,想着法儿赶她,这是多么可怕的占有欲!
她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人,气死她了!
谢九玄抱臂斜倚在门里面,梁茹儿嘀嘀咕咕自以为隐秘的话,一字不漏传进他耳朵。
他垂着眼睑,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中。
苍白的脸上带着漠视苍穹的平静。
船到了临安,梁大人早早收到消息,安排人在码头接他们。
梁茹儿一眼瞧见她哥,挥手大喊:“哥!”
行人被她喊声吸引,回头一看,见是两位美貌女子,不由惊叹,停住脚不肯走了。
梁司南摇了摇头,走上前,向阮宁打招呼:“阮姑娘。”
视线转到宁景身上时却顿住了。
谢九玄淡淡地看着他。
阮宁挡在谢九玄前面,以防他出手。
梁司南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将脸上情绪掩饰过去:“走吧,我爹安排了接风宴,都是江南这边特色。”
梁茹儿两眼冒光,攀着梁司南叽叽喳喳一路问东问西。
阮宁从他们谈话中了解到,梁司南是随着梁大人离京的,说起来上次见他,还是在小皇帝寝殿。他那副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像是替皇帝担心。
察觉梁司南视线若有似无总是向谢九玄扫来,阮宁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将他的视线挡住。
谢九玄如今情绪不稳得很,说疯就疯,万一梁司南惹恼了他,她接下来便有得忙。
幸好谢九玄似乎对此人不怎么感兴趣,情绪很平稳,一直到梁府宴请结束,都没有闹出任何意外。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月上中天,阮宁盯着谢九玄躺下,自己在另一头打坐。
倏地,她睁开眼睛,看着坐起身的人。
谢九玄声音幽幽的,在安静的夜里有几分阴森。
“一刻钟。”他道,脸色在月光下莹白如玉。
阮宁重新闭上了眼睛。
谢九玄身影消失在房中,阮宁静静数着时间,同时听着外面动静。
谢九玄闪身来到院中竹林。
一个人背身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月亮。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谢九玄双手环胸,目光无波无澜。
梁司南目光复杂:“宁国公。”
谢九玄不置可否:“你只有不到一刻钟时间,说清楚。”他皱着眉,很有些不耐烦。
他比较惦记计算着时间的阮宁,他很清楚,一旦他超时,阮宁肯定觉得他出去闯祸了。
光是想想,他就烦躁。
“好。”梁司南脸色很白,“我没有做过坏事。”
说完,他苦笑:“他们做的事,没有让我知道。可能因为我自小性格软弱,他们怕我捅出篓子。”
谢九玄不语。
“至于梁司南这个身份,”他叹了口气,“我是无意中遇见他。他被贼人所伤,我路过救下,如此而已。”
“当时他离家出走,伤得很重,时日无多,觉得对不起家中父母;而我一心报仇,得知了他的身份,知道这是绝无仅有的接近你的机会,便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答应了。”梁司南道,“他愿意将身份给我,只要我替他侍奉高堂。”
“哥,”他脸色越发白了,声音有些颤抖,“我错了。”
谢九玄张了张口:“活着吧。”
“至于你的身份,”他顿住脚,“你自己看着办。若要回来,你还是宁国公府二少爷。”
“哥!”梁司南眼睛湿了,“从今以后我不姓谢,我就是梁司南。”
谢九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月光看起来有些冷。
梁司南抹了把眼泪,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想起小时候那些事情,哥哥总是会消失,每次出现都会给他带喜欢的东西。他不止一次见过哥哥手腕上的伤口,被他随便糊弄过去了。
他怎么那么笨,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宁国公府,他想起那些人,浑身血液都在发冷,心口撕裂一般疼。
他以为的父亲竟比魔鬼还可怕。
是他们谢府对不起哥哥。
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