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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女子步履轻盈,罗带翩然,恍若蟾宫仙娥,陡然落入凡尘。

侍从惊讶之下抬眼看去,只见她已轻轻推了门进入屋中。

脖颈凝脂似玉,姿端窈窕,乌发如瀑,不是美人翦姬还是谁呢?

翦姬怎么会来找使君,侍从嘀咕几句,又听到特使咒骂虞国无耻的声音,表情一变,坏了!使君正在气头上,应该拦着翦姬的!

甘皓在屋内踱步,满腔怒火无处发作。

虞国攻占了吴国那么多的土地,还妄想让吴国拱手奉上三百里土地,世上怎能有如此奸诈无耻之徒!

甘皓已经能预料到合盟之日虞王的倨傲狂妄和代表吴国的自己的难堪。这可是三百里,吴国若奉上这三百里,国力必会衰微;若不奉,他一人身处虞宫,又如何在盟书面前说出拒绝,怕是还未说出时便被砍了人头。

此局如何破!甘皓既气又悲,桌上堆放的书简被他砸到地上,又有人推门进来,甘皓直接把手中书简砸了过去,“出去!”

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思考如何破局的时间。

书简正好落在了女子的裙边,砰然一声,砸出声响,裙裳摇曳,她吓了一跳,急急后退一小步。甘皓抬头一看是她,咒骂虞国的话生生憋住了,半晌,他才吐出字来:“你来做什么?”

青年郎君的声音带了点尴尬。

翦姬玉手撩起耳边碎发,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盈盈抬眼,眸中闪烁细碎不安,面色有些发白,可能是刚才那一下吓着她了。扶风弱柳,实在怜人。

甘皓知道这次是他不对,见此,对她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不自觉柔了语气:“有什么急事么?”

倒是一下子把满腔烦躁抛到脑后了,翦姬柔弱且美,见到她时,人们下意识就会忘了心中烦恼。

不过,甘皓心中却在开始思量,当下时局,虽有无数美人被献给一方霸主的事存在,但现象普遍却不代表美人们心甘情愿。这些被献给大国的女子,命运不得自己,若心气仍在,她们定是要抓住机会,为自己谋求些什么,无论是家中兄弟的爵位封赏地位或是万贯钱财荣华富贵。

虽然这次带上翦姬是甘皓第一次谋划献美人的事情,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翦姬主动找自己,甘皓一下子就猜是不是翦姬想要些什么报酬。

荣华富贵他也给不了翦姬,家中兄弟封赏还是能为翦姬争取一二的。虽然翦氏早已没落,族人凋零,翦姬又为孤女,但除了父族翦氏,翦姬的母族兄弟也可以封赏啊。

虽然甘皓也知道翦姬自小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亲人,也不知道她母族是何人,其母死后,一直未曾周济过翦姬,想必也是无足轻重的小族罢了。但封赏哪管什么亲疏远近,只是为了表态罢了。

于是翦姬正在安静为自己筹划时,就听到这位年轻的特使兀地出声问她:“翦姬,你可有母族亲人尚在?”

翦姬:······?

翦姬不明所以,甘皓与自己毫不相熟,甚至因为吴国丞相的原因,翦姬能察觉到甘皓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厌恶。

怎么突然问起她的家事了?

第6章

翦姬轻轻摇头,声音好听的不可思议:“我并不知晓我的母族为何人。”

她眼含秋波,安静望向甘皓时,如同千斛珍珠沉入清涟湖水,流转光华。

甘皓有些愣了,她说话轻轻柔柔,似乎只是说了些寻常小事,但内容却让甘皓失神,她自己竟也不知。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母族是什么人。

甘皓只知道翦姬是没落名族翦氏之后,但不知道翦姬到底是翦氏的哪一脉,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也曾作为名士闻名一时。

青年郎君一向冰冷的脸庞似乎出现了裂痕,流露出些微不可查的柔情,翦姬心中轻笑,面上丹唇轻启,柔柔补充:“家母是家君于赈灾路上遇到的良家女子,平民百姓,并无什么身份。”

甘皓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其母身份竟如此平凡,翦姬生的这般貌美,甘皓以为其母不是什么公主就是什么贵女,所以才有了帮助翦姬母族借功讨要封赏的想法。

不过此等平民之女居然能嫁入翦氏,足以说明翦姬之母必然也是貌美的,否则,其父怎么可能舍弃其他娶了这般卑微身份的女子。

“所以我不过是一介无依可靠的孤女,使君不必担心会惹来麻烦。”翦姬依旧微笑着,只是面上略有讥讽。

甘皓询问她的母族,让翦姬以为甘皓是害怕把自己献给虞王这件事,会为他惹来报复。

她所说的没错,从是否有亲族的角度来看,她的确是孤女,茕茕孑立,举目无亲。但在母亲的身份上,翦姬对甘皓撒了谎。

翦姬自小就被养在外面,父母身亡,翦氏一族忙于争权夺利,对她不闻不问。有一次过年,翦姬有幸被接回族中,因为她年纪尚小,一些老奴以为她还不懂事,就没有遮掩,翦姬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母亲应该是一个十分尊贵的人。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翦氏族人遮遮掩掩的,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后来翦氏彻底没落,人们能知道美人翦姬有个名族血脉就不错了,更别提去知道她早亡的母亲是谁了。

瞧见翦姬的神情,甘皓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解,甘皓隐隐有些后悔,面上闪过窘然,他攥了一下袖子又放下,语气冷清:“我并非小人。”

翦姬眨了一下眼睛,浓长黑睫扑闪,弯起美眸,嘴角勾起温柔笑意:“那使君可否听听我的一个小小请求。”

甘皓冷淡颔首:“但说无妨。”

翦姬美眸中笑意更甚,她原以为甘皓厌恶她,难以提出请求,心中本有些犹豫不决,但通过刚才的对话,翦姬发现,甘皓的情绪与她所想有些出入。

“使君可还记得那位吴宫宫女?”

甘皓反应了一下,紧接着点点头,“自是记得。”

那个宫女是吴太后塞到车队里的,甘皓想着不用白不用,就让她去侍奉翦姬了。虽然甘皓知道太后与翦姬一向不合,但此次有丞相的命令在,甘皓认为太后顾虑大局,应该不敢对翦姬做些什么。

吴太后作为后宫宫妇,能够做到左右吴国朝政,干预丞相决断,可见其是个精明有手腕的的女子。在思虑过国之利弊后,吴太后咽下对翦姬的憎恨,同意了丞相的提议。

是故甘皓的猜测是正确的,而他让那个宫女去侍奉翦姬,不是没有存了借此宫女与太后的联系监视翦姬的想法。

甘皓甚至还知道吴太后给那个宫女的命令,居然是跟随翦姬进入虞宫,进而获得虞王宠爱。

说来也可笑,因为虞王总是拒绝各国献上的美人,世人居然有传言,说虞王喜好比较特殊,貌美的他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丑一点的。

还说虞王作为太子时,因宫中那些美人妃嫔的勾心斗角,饱受折磨,因此厌恶了美人,传的有理有据,滑稽可笑极了。

很显然,吴太后信了这个传言。

甘皓曾在往年跟随丞相时,见过虞王,虽然虞王奸诈狡猾,让甘皓不齿。但同为王侯子孙,甘皓还是能看出来,虞王此人,孤傲至极,怎么可能如民间传言,有着那等可笑癖好。

但甘皓懒得提醒吴太后,外戚掌权,他们这些吴国士族是不乐意见到的。

那个宫女蠢笨极了,根本听不懂传给她的暗示,于是还没有到虞国国都晋阳时,甘皓就放弃了这枚棋子。

如今突然听到翦姬提起,甘皓有些奇怪,莫非是那个宫女在太后的指示下对翦姬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甘皓眸色微沉,丞相叮嘱他好好照看翦姬,而吴太后这般,未免欺人太甚。

翦姬发现甘皓目光变得有些阴沉,她心一跳,不知道这位满肚子都是筹谋大义的谋臣因她的话想到了什么,害怕对她不利,她便先停了本该说出的话,安静等待甘皓思索。

甘皓出神片刻,抬眼见到翦姬正静静地等着他,佳人独立,空谷幽兰,熠熠生辉。甘皓呼吸一滞,很快垂眸敛去失态。

他道:“那名宫女犯错了?”

甘皓是看在眼里的,太后派来的那个宫女不仅蠢笨,而且心思不正,翦姬这番前来,怕不是因为宫女得罪了她,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甘皓到达晋阳后都没有好好休息,倒不如说他在驿馆待的时间还比不上在拜访虞国官员路上的时间长,所以他自是没有闲心去理会留在驿馆里的人的情况。

若不是翦姬今日特地来寻他,或许二人只会在翦姬献给虞王的时候匆匆见一面罢了。

“使君有所不知,她已经死了。”翦姬面上带了些许哀伤,说的话却轻描淡写的。

甘皓愣了一下:“死了?”

这毕竟是吴太后特地派过来的人,轻飘飘死了,万一之后回到吴地,太后询问起来,甘皓也是要头疼的。

他不是怕太后责罚,有丞相在,吴太后是不可能因一个小小宫女对他怎么样的,甘皓只是怕太后借故生事,胡搅蛮缠。

翦姬幽幽叹口气:“她误食毒杀野兽的药,医师无力回天,所以才······”

翦姬顿了一下,像是说不下去了。不忍侧过脸,玉颜秀靥,几分娇弱几分柔美。

甘皓面色却是有些古怪,看向翦姬的目光也清醒了几分。越美的女子越需要防备,甘皓始终是有些不信翦姬的。

翦姬清美至极,便成了蛊惑人心。她总是如瑶台仙娥,霜雪清月,当她与自己谈起凡尘俗世时,甘皓不由得心中带了警惕,怕不小心被抽筋剥骨。

甘皓眼神渐渐恢复冷淡,翦姬假装没有看到,轻蹙娥眉,梨花落雪,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她一向有些乱来。”

翦姬心中则是想,反正那名宫女是死是活都不是她亲手造成的,如果甘皓去查,那只会更快打消对她的怀疑。

再过两天,她就要被献到虞宫了。

听说虞王阴狠残忍,来到虞国打听了几天后,翦姬心早就沉到谷底了。虞国国都晋阳之人谈起虞王也是瑟瑟发抖,这可是他们的大王,臣民尚且如此,说明虞王并无体恤之心,若虞王面对她这个敌国之女呢?

翦姬无丝毫把握,她虽美,但对方若是丝毫不懂欣赏的野蛮人,那她也无可奈何。

她要为自己谋出路,即使不能谋划成功,事后若真成了虞宫中惨死的美人,她也要拉上吴太后垫背。

翦姬可不是什么真正心善的人。

身在吴国时,吴太后处处给翦姬使绊子,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翦姬出面,爱慕她的郎君们在她烦心之前就都处理妥当了。

吴太后于翦姬而言只是跳梁小丑而已,但因为身份悬殊,这个跳梁小丑却能把握翦姬的命运。

吴太后居然没有折磨自己,处死自己,这是翦姬所意外的。但同时,如果没有吴太后暗中作祟,翦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吴王夺到吴宫中,最后落到献给他国君主的悲惨命运。

那个吴宫宫女是一道口子,可以引起士族与吴太后间隙的口子。

翦姬不需要过多言语,只要随随便便讲一些话,编一些故事,就能引起他们的疑心猜忌。

吴国梅里的一些年轻公子很快就能收到翦姬的伤心,翦姬的抱怨,说吴太后的人过于欺负她了。

太后看翦姬不顺眼,这些郎君早就知道了,甚至亲身体会过。何况这是身处虎狼之国,举步维艰的美人翦姬所写,美人难得向他们流露愁苦,怎能不信,如何不信。

不出一年,吴太后就会与这些士族产生巨大的矛盾,新吴王登基,自是不满外戚掌权,内外联合,吴太后必不得善终。谁让甘皓并没有限制翦姬写书信呢?

此时翦姬来找甘皓,只不过是像对待书信寄往的那些吴国公子那样,故技重施罢了。但她没有自大地认为,甘皓会如那些早被迷的丢了魂的公子们那般信她。

甘皓的理智一点点回了笼,也许因为丞相的再三叮嘱,他总觉得此女有诈。

看到翦姬如雪面庞带着不安,甘皓压下心中异样,扯了扯嘴角:“那便是宫女不小心了,你无需自责,这几日是我疏忽,没有察觉到你缺了侍女。”

这话好像是在说他已知晓她的请求,无需多言,谈话被甘皓直接打断了。

翦姬心中不起波澜,面上却带了一些失落。但她很快掩下这丝失落,只让甘皓慢慢琢磨。

罗裙轻晃,翦姬温婉行礼道谢,谢过使君宽宏大量,绝美的玉颜,清明如月,举手投足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名族贵气。

她很快便离去,像来时那样,步履轻盈,素带飘扬,如同仙女入梦又怅然离去。

甘皓俯身捡起地上的书简,书简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甘皓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还未散去的清雅幽香,仿佛书简旁边仍有女子裙摆摇曳。

鬼使神差地,甘皓想起了翦姬今日的妆容。粉黛未饰,雅素至极,却胜过世上任何一名华服美人。

她的发饰未免太过素净了。

甘皓告诉自己,既然翦姬是要作为美人献给虞王,那她怎能打扮的如此朴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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