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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贼(2)

太医院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章老太医坐在床头给他把脉:“侯爷,你感觉怎么样?”

陈恨哭丧着脸,回道:“我感觉我要没气了。”

章老太医被他这话一惊,忙道:“不可胡说。”

“我是说我喘不过气。”

章老太医转头去看,他这屋子里乌泱泱的站了一群太医院的人,能喘得过气来么?挥了挥手,就让他们都出去了。

之后章老太医问他:“侯爷到底怎么了?”

“我……”

从前帮李砚谋划皇位的时候,章老太医帮过他几次,是可以信得过的人物。但造反被李砚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他怕把章老太医吓坏。

因此他只道:“我做了点儿错事儿,近来不敢去见皇爷。”

“不敢去见就不去见罢,怎么这么糟践自己?”章老太医松开他的手,然后去扒拉他的眼皮。

“晚上除夕宫宴,我也不敢去见皇爷。”

章老太医摸着胡子笑道:“侯爷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怕皇爷怕成这样?”

未等陈恨说话,他又道:“你且放宽心,皇爷对你是什么样子,天底下有谁不知道的?有什么错事儿,你好好的认个错,也就完了。你这样避着皇爷,能行吗?”

陈恨很正经地点头:“我觉得很行。”

章老太医失笑:“好罢,老夫等会儿回宫复命,你要躲着皇爷多久,我就帮你跟皇爷说,你要养多久的病。”

“两三年!”眼见着章老太医的脸色不太对,陈恨忙改了口,“两三个月。”

“好,两三个月。”

……

这时候镇远府的吴小将军来探他的病,镇远府的吴端小将军,是当年与他同做李砚伴读的人,两个人交情深。

章老太医提起药箱出去,让他们慢叙。

陈恨从被子里颤巍巍地伸出手:“吴小将军。”

吴端竟然和他击掌:“忠义侯爷。”

他这个人打人也太痛了些,陈恨抽了抽鼻子,把手放回被子里。

吴端在他床前坐下:“你怎么忽然就病了?前几日见你还是好好的。”

陈恨用准备好的说辞回他:“我昨夜贪看梅花,风寒侵体。”

“噢。”吴端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哇,你还挺暖和的。”

陈恨愤愤地扭头。

吴端哄他:“你要不要多盖几床被子?”

“你没看见我们府上张大爷的被子都在我床上了。”

“那你要不要洗把脸?”

“我怕小将军把我的脸皮搓掉一层。”

“你别生气嘛。”吴端随口道,“你看皇爷对你真是好,一听你病了,就派这么多人给你瞧病,恨不能把太医院都给你搬来,你看满朝文武哪位大人有你这样的?”

不提李砚也罢,现在一提李砚,陈恨就觉得心慌,炸爆米花儿似的,一颗心到处乱跳。

陈恨忙道:“你别提皇爷了。”

“怎么?”

“我犯事儿了,一听见他我就害怕。”

吴端笑道:“你和皇爷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你跟他认个错不就成了?犯得着装病躲他?”

陈恨反驳道:“我没装病,我真的病了!”

“好好好,那你犯了什么事儿了?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法子。”

“我……”

“你不会真的觊觎皇爷吧?”

“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是觊觎皇位,不是觊觎皇爷!

“我就是前几日去茶楼里闲逛,听见说书先生讲你们二人的故事。黑市上还有你们二人的话本子,出了好几本了,再过几日出典藏版,我准备弄一本来长长见识。”

陈恨捶床:“吴循之,你敢,我就跟你绝交!”

“诶,你既不是觊觎皇爷美色,那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你一不会强抢民女,二不会鱼肉百姓,你做什么这么怕皇爷?”

“我跟你说不清楚。”

吴端转身,捞起床边铜盆里的巾子,拧干了递给他,随口道:“你看你的眼屎大得跟马蹄掌似的。你能找由头不去找皇爷,你就不怕皇爷来找你?”

陈恨接过巾子擦脸,亦是随口回道:“若是他来看我,我可以装睡。”

吴端不答,有一会儿没说话,又不知道是外边的谁推开了门,冷风灌进来,陈恨盖着被子也觉得刺骨。

“吴循之,你怎么不……”陈恨擦好了脸,拿开眼前巾子一看,妈耶——

李砚这个人,他应该姓曹,而不是姓李。

陈恨迅速躺回床上,顺手还将擦脸的巾子盖在脸上。

方才李砚就站在门那边看着他。他是丹凤眉眼,狐狸似的。此时目光灼灼,不过陈恨是不知道的。

李砚喜素,今日穿了一身白玉颜色暗云纹的衣裳,出门来连鹤氅都不披。

若是寻常,陈恨肯定要说他两句,说他大过年的这么不吉利,又说他不披鹤氅小心冻坏。但是现在,陈恨连个屁都不敢放。

吴端喊了他一声皇爷。

不知道他在外边多久了,两个人的闲话都听去了多少。不过现在陈恨装死,他肯定是知道的。他是眼看着陈恨躺回床上去的。

陈恨慢吞吞地想从床上爬下去给他行礼,最好要行跪拜大礼,这样会显得他很真诚。

李砚却道:“忠义侯躺着罢。”

陈恨只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瞧了他有一会儿,才怯怯地喊了一声皇爷。

约莫是错觉,陈恨好像看见他勾唇笑了。他在李砚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李砚的什么事情他都能看透,可是这个笑,他还不大明白。

半晌无话,冷风一阵一阵地从门外灌进来,吹得他脑袋发胀。

脑袋发胀的结果就是,陈恨恍恍惚惚地说了一句要命的话,他说:“皇爷,风吹进来有点冷了,你能不能……”

完了。他将怀里的被子抱得更紧,他居然使唤皇爷给他关门。若是从前,忠臣陈恨是可以稍微使唤一下皇爷的,但是现在他是反贼陈恨,而且皇爷还是重生的。

吴端看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关门。李砚却一转身,将门给关上了。

门扇合上的声音,陈恨觉得,这像李砚打自己一巴掌的声音。

重生之后的李砚对他说的第二句话是:“忠义侯晚上还陪朕赏花儿吗?”

陈恨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暗语。赏花儿,约等于造反。

他在床上给他跪下了,俯下身子,带着哭腔道:“臣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李砚走向他,在他床边坐下,拿起床上的被子,借着用被子把他裹起来的这一个动作,把他揽进怀里。

陈恨不觉其他,只顾着害怕发抖。

“你慌什么?许久未见,朕想你想得紧。”这是重生的李砚对他说的第三句话。

“臣错了,臣错了。”陈恨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病得严重了,他被李砚按在怀里,动也动不得分毫。

李砚转头对吴端道:“循之,朕来时,镇远府正寻你。”

饶是吴端再粗枝大叶,此时也瞧出来这两人之间不大对劲儿了,皇爷又要支走他。只是此二人之间的事儿,他如何管得?

于是他一抱拳就走了,全然不顾陈恨在后边朝他使眼色。

吴端一走,那门扇一关,啪的一声响,陈恨觉得自己又被打了一巴掌。

他心如死灰。吴端走了,这屋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李砚肯定要动手杀他了,希望他下手可以快一点,要是他掏出一个锯子来,慢慢地锯他的脖子,他受不了。

“皇爷,臣错了。”

“忠义侯哪里错了?”

“臣……”

匪石做事谨慎,恐怕李砚也没有抓住他造反的证据。

陈恨想着,不能把这个罪名就这么认下来,他咬死了不松口,李砚抓不住把柄,无缘无故要处置忠义侯,在满朝文武面前也说不过去。

于是陈恨道:“臣不能陪皇爷赏花儿了,臣有罪。”

李砚再把他往怀里给带了带,道:“又不是什么大错,你慌什么?”

“臣不慌,臣一点都不慌。”

“那你抖什么?”

“臣、有点冷。”

“那朕把你抱紧些。”

咦——

这个李砚,不仅重生了,大概还疯了吧?陈恨被抱过去的时候如是想道。

重生之前的李砚,简直就是明君典范,顶多偶尔握握小手。在长安时,君臣同榻,还是陈恨为了完成任务,死活赖在他床上不走。结果他第二天起来,榻上的李砚早就不见了。

李砚温温热热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边,不能再这么被抱下去了,君臣温情之后,李砚肯定就要忍痛割爱,把他给宰了。

于是陈恨干着嗓子,很煞风景地说:“臣要断气了。”

李砚放开他:“你还是好好躺着罢。”

接下来李砚就像从前一样,坐在他的床边,只问他一些闲话。

“用过药了没有?”

陈恨很小心地斟酌每一个字:“章老太医才开了方子,匪石在煎。”

“章太医说你要静养两三个月。”

“是……”对上李砚的目光,陈恨很没骨气地改了口,“或者一两个月?”

“你搬进宫去养病。”

“我不!”陈恨自觉话说得太急了,便补道,“恐给宫中添麻烦,臣就不去了。皇爷出来了这许久,也该回去了。”

李砚好半晌都不说话,陈恨满以为他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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