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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重泽的眼帘微微下垂,将手边的酒盏凑到唇边又抿了一口,七分满的酒液只剩底下薄薄一层,晃荡着他眼底掩盖着的,比别人更收敛几分的惊艳。

纤细腰肢束于一掌,红裙之下白玉无瑕。

他盯着那在裙裾下露出前掌,正在灵活地带动着主人转圈的小脚,雪白的五个脚趾上是晶莹粉嫩的指甲,由大及小地依次排列着,踩在白玉切成的玉砖之上,却比那无瑕剔透的白玉还有更诱人几分。

他将口中辛辣的大口酒液直接吞下,挡在广袖后的喉结剧烈而快速地移动轮回,脖子根部的位置上泛出了淡淡的粉色。

下一瞬,放下酒盏的人已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低下头旁若无人地把玩着手里玲珑细致的一块玉雕。

静好一曲毕,收回悬在半空中的琵琶拎在手中,无视周围惊艳赞叹的视线,笔直地看向首座下半席的人,“重泽帝君以为,我方才的一舞如何?”

原本准备夸赞的仙人都住了嘴,默默看向坐在上首,看着根本未曾为刚才惊艳一舞而动容上半分的战神。

重泽抬了眼,略略看过站在下方的静好,视线在触及她露在裙裾外的一点玉足后缓缓收回,薄唇一抿吐出无波无澜的两个字,“尚可。”

龙王的眉脚突然疯狂地跳了两跳。

他一个字还未说出口,站在下面乖巧了才不到两个时辰的静好就扬起手,用力地将手里握着的琵琶砸在了玉砖上,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飞溅的碎片一起袭来,吓得周围的仙人们都往后躲了躲。

静好出口的话掷地有声,“这舞我原本只跳给帝君一人看,既然帝君不喜,那我今日之后,再不跳此舞。”

重泽低头看了眼溅在他脚下的一小块木屑,在天君开口前轻描淡写地给了回应,“随你。”

他说完就将手里的玉雕收到了袖中,起身向天君请辞,“甚疲,先离席。”

天君在他面前从不端君主的架子,甚至还多了几分尊敬与推崇,点了头关切了几句,也不在意寥寥的答复,抬手就让他随意。

静好在殿中看着快要消失在玉阶一侧的人,突然就提了声音叫他,“重泽!”

她的声音一如之前在焦黄的东荒时的清澈明朗,幽幽地像是在向着大海奔跑的江河,滋润着两岸的辽阔土地,莫名又让他有了喉间发痒的错觉,“重泽,我看上你了,我准备要追你!”

众仙再次目瞪口呆,而上首的龙王则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静好笑盈盈地站在殿中,脸上已无刚才砸琵琶时的怒气,看着那在原地停了一瞬的背影,“你现在怎么不说随我了?”

她自问自答地点了头,笃定的神情肯定着自己说的话,“也对,你不管说不说随我,追你这件事,到底还是要我来做的,你只要等着被追就行。”

银白色的战甲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碰撞声,随着主人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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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泽绕去看了眼被安置在锁魂谷的战俘,出来后给自己施了三个净身咒,回了十重天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后院的仙池,将感觉上还沾染着气味的战甲扔到了另一侧,人和战甲遥遥相望着一起泡澡。

半个时辰后,将深紫色的宽袍严丝缝合地穿好,所有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束在紫玉发冠中的重泽帝君从仙池中漫步而出,一路而来连鞋底都未沾上点灰尘,却在自己寝宫门口被条白龙挡了去路。

挡在门前的白龙懒洋洋地看了眼他,硕大的龙眼眨了眨,又昏昏欲睡地将下巴搁到了冰凉的石砖上,雪白的两条龙须散在两边,连声音里都带着将醒未醒的睡意,“你回来了。”

话说间,白龙变回了红衣的少女,雪白的赤足踩在深紫色的地砖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仰着头看他,“说了要追你,当然是越快有行动越好。”

“不说我还不知道的,就是这些年来死追着你不放的就有不少,”寂静的殿宇中难得有絮絮叨叨的人声,静好掰着手指算得分明,“瀛洲的映月仙子,九华山的雾莲仙子,六重天的紫凝仙子和绿波仙子,地府的碧霄仙子……”

她几乎是不曾停顿地报出了一堆,仰着头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重泽,感慨着摇头,“都怪我眼光太好,情窦初开就看上了个帅得永远在招蜂引蝶的帝君。”

她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张画像来放在脸边,画像上的重泽紧抿着唇,淡薄的目光直视着远方,深邃如刀刻的五官中连丝神情都无,其中的神韵却和真人像了十成十。

静好用手指了指自己和画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他非常有夫妻相?”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重泽迈脚直接从她身边跨过去,反手就设了个结界想把人隔开,结果跟在后面的静好挥手就把结界解开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重泽,不是我说,我都打听好你拒绝人的招数了,你要是不和我说话,那我就在旁边说给你听,你要是想用结界把我隔开,那我就解得比你还快。总之,你的两套方法对我是一点用都没有,我追你追定了。”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丝毫不乱,却再也没有布过结界。

静好大步跟在后面,“咦?我一说你就放弃挣扎了?”她笑得弯了眼眸,“重泽,你不会是原本就喜欢我,意思着挣扎一挣扎,矜持完就向我屈服了吧?”

☆、第153章 上古战神(3)

她那句话出口时,重泽正好走回到桌案前坐下,随手就抽了本经书朝她抛来,似是很满意她抱着经书被惊讶堵住了嘴,呐呐无言的现状,悟道点拨般指点了四个字,“修身养性。”

说完他就提了笔低头处理着面前的公文,在半空中跳跃着的深紫色小火苗,给他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打了一层阴影,闲适自如的姿态,像是旁边未曾多个人。

静好捏了捏怀里比她的手掌还要厚的经书,挑了挑眉在桌案的另一侧坐下,摆出纸笔,毫不见外地就在重泽的砚台里蘸了墨水,弯了嘴角嗔了眼他,“唔,其实你想我不去睡觉留下来陪你,完全不用表现得如此含蓄。”

“如果不是我和你心有灵犀,不是活生生地就错过了红袖添香的好时机?”

重泽抬头看了眼她,眼里清晰地写了被打扰的不满。

静好果断地停止了撩拨,就像是被老师抓包贪玩后装怪的孩子一般,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作业,“好好好,修身养性,修身养性。”

她随意的将经书翻了两页,埋头在纸上认真地写着东西,时不时还皱了眉头思索,伸出一点点的小舌尖绷直在双唇之间,小心翼翼地拎着原本就太过柔软的毛笔在纸上认真细致地修改着。

一时间,安静的殿宇回溯到之前单调又漫长的时光。

重泽处理公文的间隙,无意间抬头就看见了凑得极近的挤满了笔迹的白纸,主要还是白纸上的内容太过耀眼。

清一色的“重泽”,不同字体,不同风格,铺满了整张。

主要是几次大战之后,张口即称呼他名讳的仙人愈来愈少,便是天君也多是称呼一声“帝君”,被人清脆地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虽是无甚大事,但多年未闻,恍惚间多少还是有些亮耳。

何况措不及防下又看了满眼。

“这张白纸就是我的心,能被重泽你这么认真地看着,我的心都要高兴得‘扑通’一声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跑到你面前用力地在你脸上亲一口。”

写满了他的名字的白纸,她说那是她的心。

太过直白,太过热烈。

静好笑眯眯地看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的重泽帝君,眼尖地发现他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下,靠近锁骨的位置上,一小块皮肤变成了极淡的粉色。

“诶?重泽你害羞居然是红了脖子的吗?”静好举着毛笔凑过去,得意地将毛笔在试图要躲的重泽面前晃了晃,并且把他布出来的结界再次轻易撕开,“别躲哦,你躲我坑定要追,到时墨水滴到你衣服上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稍稍玩闹,重泽脖子根的那点颜色已经消失无踪。

他又往后躲了躲,实在是不习惯一个能让他毫无办法的人凑得这么近,脑海中不期然就出现被白龙一爪子勾破了战甲的那一幕,那时要是不晕,只怕是比现在还要更加……

他清了下嗓子伸手挡,“别闹。”

两个字就带出了战神的威压,纯粹的力量和气场的压制铺天盖地而来,静好乖觉地坐回到原位上,将手里握着的毛笔扔到一边的笔洗中,脸色因为太过靠近威压的源头而有些发白,张着清澈漂亮的大眼颇为委屈地看了眼他。

“是你自己说让我修身养性的,现在就反悔了,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重泽拒不接受她的控诉,修长的如玉般的手指点了下那张纸,“不是。”

那张写满了他的名字的纸,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修身养性,就算是强词夺理,这也强得太过牵强了。

静好突然一本正经地凑到了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保持在一个足够亲近,却又恰到好处地不会引起他的反感的距离,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重泽,你就是我的修行,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现在这么喜欢你,喜欢到不顾你不喜欢我也要缠着你,也许你会以为我是因为年纪小冲动而会这么做,但是重泽,女孩子的脸面有时候真的挺重要的,我这样缠着你,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大抵会真的喜欢你一辈子。”

“喜欢到,我觉得现在不做些什么让你喜欢我,我大概会懊恼永远。”

“所以你是我的修行,是我伴随着生命,永远要坚持的事。”

比刚才更加直白露骨的告白,虽然静好一直在竭力镇定,但是耳后不断蔓延开来的红色还是透露出了她的紧张和些微的羞涩。

“所以,重泽,你如果要拒绝我,至少也先等等再拒绝我。”

她怯生生地伸手,小心地拽住了重泽的一点衣角,用余光注意着他的神色,大有在他挥手避开前先自己快速移开的架势,仰头眨着眼看他,眼眸中水雾雾的一片,像是倒映着整片星空的海洋。

“重泽,好不好?”

重泽低头看了眼被她扯出的那点指甲盖大的衣角,缓慢地将衣角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指了下桌案旁的空地,将亮着的深紫色小火苗调得更暗了些,“睡觉。”

他避而不谈,已是最大的默认。

默认了暂时不会拒绝她。

无论是因为之前在东荒时帮他破了混沌阵的恩情,还是刚才那几句话让他多多少少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总之结果差强人意。

静好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拦腰,成仙后大部分的仙都不会睡觉,但她一贯都把大半的时间花费在了睡觉上,熬到现在这个将近凌晨的时候,早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没想到一直没看过她一眼的重泽居然还注意到了。

走开几步后,静好又回过头来,看了眼端坐在桌案后继续认真批复公文的重泽帝君,“重泽,其实刚才我用的那个招数在话本里叫做撒娇,一般都是女孩子惯用的招数,用来达到一些原本不会被答应的小要求。”

“显然你刚才的表现非常棒,值得以后继续保持。”

她舒展了身形,一个缓慢又优美地打开身体的动作,娇俏美丽的少女变成了懒洋洋又威风凛凛的白龙,头正好凑到了他的桌案边,微微的吐息撩动着他垂在地上的一角衣摆。

“我睡了,重泽。”

一声低不可闻的“恩”。

没有人知道他回答的到底是哪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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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龙宫的十公主在庆功宴上一眼看中了十重天的重泽帝君,在当庭表白被拒后还是死乞白赖地跟到了帝君的殿宇之中,凭着龙族天生的撕破结界的能力,死赖着不走的流言,用最短的时间在天界流传开了。

滞留在天宫,准备等女儿的三天热度退却后就带着女儿走人的东海龙王在和天君闲逛时正好听见了几位仙人在绘声绘色地说着女儿追天界最难以亲近,却也最优秀俊朗的重泽帝君时,心里的滋味真是有些难言。

有点羞涩,有点心酸,但更多的却是骄傲。

看看,他东海龙王的宝贝女儿,看男人的眼光就是这样的好,而且还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不愧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

心里有个小人叉着腰在狂笑,但是龙王爹脸上还是一派羞愧,“臣教女不严,让天君见笑了。”

天君摆了摆手,看了眼九重天之上的十重天,“帝君也该是有个在心尖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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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被热议的十重天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的白龙清醒过来,看了眼窗外的夕阳,打着哈欠就要再次倒头睡上一觉。

她眯了下眼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变小了身体凑到了正在桌案前看经书,连姿势都和昨夜无半分变化的重泽面前,乖觉地将自己盘坐到了他面前不过一指的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着尾巴。

“重泽,你看你都默认我可以追你了,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彼此了解下?”

重泽连视线都未从经书上移开一分。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因为你生于沼泽,重泽,从泽,从重重沼泽中脱身而出,”静好说着就叹了口气,“连一个名字都取得这么清心寡欲,摆明了要遗世独立的滋味,我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好啊。”

“说起来,我出身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说是什么万物悲鸣,七月泣雪,天布佛光,总之都可以编出个话本来了。至于我家里的那些哥哥,三哥,四哥,五哥和七哥你应该都认识吧?据说他们都是战亡的。”

重泽翻书页的手顿了下,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句安慰的话,当年东海龙宫九子,几百年间就战亡了六子,连龙后都受不住悲痛,早早就离世了。

说起来,她那时候,正好要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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