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平时,看到这么泼辣的雷轻语,周隽早退缩了,这会儿却是哂笑一声:
“雷小姐是真蠢还是假蠢啊?瞧你也是个聪明人,可莫要被人利用还上赶着被人当枪使?”
说是似笑非笑的瞧一眼希和:
“原只说杨小姐也就是牙尖嘴利些罢了,眼下瞧着,分明还是个脸皮厚的主——这麋鹿你当真要据为己有?”
竟是直接把矛头转向了希和。
希和心里怪异的感觉却是更浓。之前虽只是一面之缘,希和却清楚,周隽对谢畅有多畏惧,之前针对自己也就罢了,如何谢畅面前也敢这么嚣张?
探手止住旁边还要上前理论的雷轻语:
“看在畅姐姐的面上,我不同你计较,一头麋鹿罢了,有甚大不了的?你想要,拿去便是。”
谢畅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说自己和希和的感情,单说那麋鹿可是自己亲眼瞧着希和射着的:
“阿隽,谁教的你这般说话?咱们谢家何尝做过这般不讲理的事?还不快给希和妹妹道歉?”
周隽没想到这可恶的杨家女这会儿子这么容易说话——
这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明明之前不是一点儿亏不肯吃,连英国公夫人都敢对上吗?如何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就低头了?
明明这一次,可以让她吃个大亏的!
好在自家这堂姐的反应还算没料错。
瞬时红了眼睛,流着眼泪道:
“咱们才是一家姐妹,畅姐姐不说帮着主持公道也就罢了,如何还要袒护外人?妹妹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姐姐了,就要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即便姐姐对家里长辈的安排有什么不满,何苦拿我做筏子……”
说着,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忙不迭住了嘴,却是掩面哭泣不止。
一番话说得谢畅简直要气乐了。什么叫对家里长辈安排不满?这些日子自己一颗心全在四表兄身上,和家族根本就甚少交流,五丫头如何就扯到什么家族了,当下叱道:
“胡说什么?你自己做的不对,倒是学会胡搅蛮缠了……”
希和却是心里一沉,敏感的意识到周隽这句话怕是大有隐情,还未想清所以然,又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几个女子簇拥着一个外罩金丝累凤斗篷,内着大红色骑装的少女昂然而入。
少女瞧着也就十五六岁,削肩细腰,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张扬,眉梢眼角更是毫不掩饰的凌人气度,勒住马头,竟是拿着马鞭遥遥指向希和:
“你,就是杨希和?”
居高临下的语气中满满的全是傲慢。
“安乐公主——”谢畅忙抢在希和之前开口,明显是怕希和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惹祸上身。
听谢畅语气急促,希和如何不知道女子的身份?可不是皇室中行六的、也是裘贵妃所出的五皇子的嫡亲妹子?
听说此女自来受宠的紧,又因裘贵妃宠冠六宫,便是几位年长的公主也都对她另眼相看,旁人自然从不敢招惹。
旁边周隽已是哼了一声:
“三姐姐和杨家小姐果然姐妹情深,可姐姐这么着急把人护下做什么?安乐公主自来心善的紧,还会吃了她不成?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姐妹呢。”
安乐公主脸色登时更加不善——
安乐公主从小受宠,自然养成了目无下尘的性子。平日里便是其他公主,也并不放在心上。当然,那些姐妹们一则因为彼此母妃不同本就互相之间有些隔阂,更因安乐的傲慢性子,平日里对她也多有排挤。
安乐公主仗着父皇宠爱、母妃势大,又何尝把她们看在眼里?便是对宫中诸人另眼相看的谢畅也并不甚放在心上。还是后来被母妃告诫,又知道谢畅将来会是自己的嫂子,才开始留意。
几番交往,谢畅的性子也颇合自己口味,两人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可也从未如眼前谢杨二人这般亲密过。
倒不是安乐多稀罕谢畅,实在是从小到大,但凡安乐多看一眼,人的话,无不以能攀上安乐公主为荣,巴巴的就会凑上去,物件的话,则更是人人都争着捧给她,以搏公主一笑,何尝如谢畅这般反而把她放在后头的?
便是这次围猎组队时,安乐本来笃定,谢畅一定会第一个来找自己的,毕竟一则自己身份高贵,寻常人哪里配和自己站在一起?二则十有八九,这次西山之行后,聘谢畅为皇妃的旨意应该就会下了,到时候也就是一家人了,未来嫂子巴结一下小姑子可不是题中应有之义?
熟料谢畅并并不曾来寻自己,反是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径自骑马离开。彼时安乐心里就已有些不喜。好奇之余更有些气闷,心说谢畅放着自己这个未来小姑子不理,也不知跑甚地方去了?
恰好碰见周隽一行。才知道谢畅竟跑去特意给那杨家丑女解围去了。顿时郁郁不乐,更有好事者说道之前周隽和希和拌嘴时的言语,说什么“除非未来的四皇子妃,不然,怕是没人入得了那杨希和的眼呢”……
彼时听着只觉刺耳,这会儿看在眼里,却不觉疑窦安生——谢家和杨家委实并没有什么渊源,现在想来,杨家女眷之所以能入了谢太妃的眼,可不是谢畅弄了什么谢家的香料去,从中牵线所致?
还有郡主府赏蝶时,谢畅也是公然维护杨希和,甚而说动太妃出面解围……
从前没放在心上,现下想来,竟无一不是疑点。
谢畅本是女子,何须巴结杨家?既无旧情,定是有其他缘由了。再结合现下朝中已是传遍的杨泽芳中意并一力扶植四皇兄的事——
论起亲戚关系来,杨希和可不是得叫四皇兄一声表哥?反是自己这个妹子,跟四皇兄关系紧张的紧。
且自打自己出现,谢畅不说赶紧过来解释,反是对自己多有戒备,唯恐自己会难为那杨家女的模样,孰亲孰近,当真是一目了然。
莫不是真如周隽所言,谢畅其实钟情于四皇兄?
接到谢畅眼神示意,希和忙俯身见礼:
“见过公主。”
却被安乐冷叱一声:“闭嘴!本宫让你说话了吗!”
说着上下打量一番,嗤笑道:
“遮遮掩掩,一副见不得人的小家子气,却要挖空心思往贵人眼前凑,真以为满帝都的人都是瞎子不成?竟敢把本宫的猎物也据为己有,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杨希茹顿时喜动颜色,便是杨希盈也嘴角微勾,至于周隽,更是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安乐公主那是谁啊,裘贵妃最宠爱的女儿,而眼下负责轰出猎物并协助女客打猎的女侍,哪个不得听命于宫中?有公主这一句话,不独再难有猎物出现在杨希和面前,便是偶尔有漏网之鱼,说不得也会破坏掉。至于盛名在外的名门闺秀才能收到的彩头,更是想也不要想了——毕竟,先是有丑名在外,又有杨家岌岌可危,接着是安乐公主的这番话,除非是脑抽了,不然,可不要人人避如蛇蝎。
只是也不能便宜了谢畅!
明明是一家姐妹,偏是从小到大,爹娘都耳提面命,令自己在谢畅面前陪尽小心。饶是如此,又何曾得了半分好处?
同是谢家女,为何她有的东西自己不能有?甚而到得眼下议亲的时候,明明谢家女孩不止一个,合家上下却一力推出谢畅为未来的五皇子妃!
虽是和五皇子见面次数不多,可那样一个风神俊秀的少年皇子,走到哪里不是最耀眼的一个存在,偏是自己做梦都想有的东西,谢畅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不说,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虽说引导安乐以为谢畅看上了四皇子是自己刻意为之,可也不算冤枉她。毕竟,虽不知道谢畅到底属意那个,周隽却能肯定,那个人定然不是五皇子。
当下柔声道:
“公主息怒。这天下多的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得了个梯子就想朝上爬的,公主身子娇贵,如何值当跟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人生气?倒是畅姐姐,”
语气中已是隐含埋怨之意:
“公主自来待姐姐亲厚,姐姐便是心里有什么念想,这会儿也不该再为了不相干的人惹公主生气。”
却是笃定谢畅的性情,绝不会中途丢下杨希和跑来和公主组队。
“阿隽,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搬弄是非?”到了这会儿,谢畅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五妹妹,竟是明摆着要给自己和希和挖坑跳,连带的对安乐公主也多有不满。
只对方毕竟身份尊贵,也不好针对。当下冲安乐勉强一笑:
“此间多有误会,公主切莫听信阿隽片面之言。本是出来玩耍,自是开心最好,既是公主也相中了这片林子,我和希和轻语就换个地方罢了。”
说完拨转马头,偕同希和雷轻语及一干随从径自离开了。
周隽勉强止住脸上的笑意——经此一事,不怕安乐公主不厌极了谢畅。
安乐公主果然气了个倒仰,半晌咬牙冲旁边的侍卫道:
“本宫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今儿个哪怕兔子都不许她们三人猎到一只。”
下面侍卫忙不迭应了。很快把安乐公主的意思传了下去。
就是传的稍微远了一些,便是沈承那里,也很快知道了此事……
第130章 130
“让翎过来。”沈承斜倚在一棵高可蔽日的参天榉树上,嘴里还衔着个草根,长眉斜飞,嘴角噙笑,本是冷硬的一张俊脸竟是多了几分少见的温和,流溢出平日里见不到的写意风流和骨子里的贵气无双。
张青便有些狐疑。实在是眼下这会儿,也就自己和老大两人罢了。老大口中的什么什么翎又是何许人也?
且自己委实不认得啊,又上哪儿去找人来?
正要开口询问,身旁的枝叶忽然轻轻晃动起来,张青倏然回头,正对上一双寒冰般毫无温度的眸子,却是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女子,透过浓荫的点点秋光下,女子宛若一个久不见天日的幽灵,明明察觉不到半分杀气,却令人止不住毛骨悚然。
张青惊得顿时一趔趄,手随之探出,仓朗朗拔出斜跨的腰刀来。
沈承挥了挥手。女子视线从张青身上掠过,张青脊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那感觉,就如同被猫锁住了所有退路的老鼠一般。
好在女子视线迅疾移开,不然,即便已是接到了沈承的暗示,说不得基于自保的天性,张青依旧会挥刀砍过去。饶是如此,依旧不自觉手按刀柄,竟是随时都可搏杀的模样。
那女子已是单膝跪地:
“见过大人。”
身上冰冷的气息随之完全收敛了起来。
“你去,告诉女眷那边的侍卫,全力协助杨希和捕获猎物。”沈承点了点头,声音淡漠。便是站的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
张青嘴巴一下张大。虽是并不知道女子是谁,可看身手,怕在龙骑卫中地位也不会太低。老大随随便便把人叫过来,竟是交给了这么一个任务?
这不是明摆着公器私用吗,且更令人不能直视的是,派出这么厉害的高手,也就是为了帮助老大讨好未来大嫂罢了。
亏得老大不是帝王,不然,说不得也会搞出什么烽火戏诸侯博美人儿一笑的闹剧来。
还想着女子这么冷冰冰的人,真的会那般听话吗?那叫翎的女子已然应了一声,连一句多余的为什么都没问,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同一时间,安乐公主也正大发雷霆:
“把冬叫来,告诉她,不管想什么法子,决不许谢畅她们三人有任何收获,既是打猎吗,说不得有个意外也尽有可能……”
若然方才谢畅过来伏低做小小心陪个不是也就罢了,结果倒好,竟还给自己摆起谱来了。
自己堂堂公主,那谢畅心里地位竟是连那丑女都比不上!一想到谢畅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令自己下不来台,安乐就气的肝都疼了。
真以为自己这个公主是个摆设吗。今儿个定要她们吃尽苦头!
还有母妃那里,谢畅有可能瞧上四皇兄一事,也要尽早告知,好让母妃早作打算。话说谢畅除了出身还有哪一点儿能看?凭皇兄的身份气度,想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而不可得?何必非得弄这么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
谢畅这会儿却是抱歉的紧:
“阿和,今儿个是我连累你和轻语了。”
安乐平日里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儿吃了瘪不定该如何迁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