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看着萧父的脸色,试探问道:“老爷,是……萧昇回来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萧父从鼻腔中闷哼了声。
“他自打萧萤……那年便离家而去,过了这么多年,却又突然回来,难不成……是听闻了她回京的消息?”萧夫人捂住嘴惊呼了声,“那他这是要对我们兴师问罪不成?”
萧父却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不论他是为何回家,既然在此时回来了,这都是一个好时机。”
萧夫人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自己与他夫妻这么些年,难道还猜不出他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么,不就是想着让萧萤的嫡亲哥哥去从中说和一二。嘁,那萧昇又不是个傻子,哪里就能被你随意摆布了,别搞不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父自然没有料到,自己这位一向逆来顺受的夫人,竟也会在背地里如此编排自己,他心中正热火朝天地盘算着,如何用自己的父子亲缘,让自己借着这道桥梁和那位女儿重修于好。
半盏茶后,一位身形高大的劲装男子出现在了门口。此人眉眼间与萧明泓倒是有五成相似,却因着常年在外,肤色黝黑不少,眸光也更为犀利,因此多了几分难掩的锋芒。
萧昇面色冷淡,连礼都不愿行,只随意同萧父点了点头,冷声问道:“我妹妹呢?”
萧父眸光微转,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摆出一副慈父姿态,笑对他招了招手:“昇儿,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让爹看卡,为父这些年担心你在外过得不好,见你能好好的回家来,为父也就放心了,往后莫要在外奔波,爹爹年纪大了,能见着子女都在身侧,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萧昇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将手中的佩剑重重甩在桌上,声音更冷了几分:“我问你,我妹妹呢?”
萧夫人和萧翡被他的闪着寒光的佩剑吓得抱成一团,正呜咽着瑟瑟发抖,萧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耸,面色依然有些发暗,却依然强自镇定道:“你这孩子,在为父面前这又是什么态度?”
萧昇只冷笑了声,道:“呵,这就是对你的态度。”
他反手一挑,将佩剑从剑鞘中轻盈地拔出,剑身破空,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爆裂之音。他将那剑刃随意一劈,桌案的一脚便应声而裂,那切口齐齐整整,不带半点儿木屑。
“萧大人,请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妹妹呢?”
萧父盯着那桌案的红木切面,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声音亦有些发紧:“她……她不在家中。”
“那她现下在何处?”萧昇见他终于乖乖配合,便将剑身收回剑鞘之中,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令人不由得侧目。
“她……她和我们有些争执,一气之下便想要与我们萧家决裂,为父……为父自是不允的。”
萧父看着萧昇泠然的目光,稍顿了顿,复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方才继续道:“可你也知道萤儿这个孩子,平日里不言不语的,真正犯起倔来,谁也拉不回来,她便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短刀,指着自己的脖子逼着为父将籍书交给她,若是不给她……她便要当着为父的面自戕啊!”
萧父假模假样地抬手在眼角旁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花,有些哽咽地继续道:“为父无法,只能将她的籍书交了给了她,她便就此拿着那籍书去了京兆府消去了自己萧氏籍,另立了女户。为父其实也不想如此,但……我总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去死啊。”
萧父越说越顺,声泪俱下的连自己都快信以为真:“而后却又不知为何,我们在府中听闻陛下竟然下旨,让淑妃娘娘……哦,也就是过去的淑嫔娘娘,你和萤儿的姨母,收她当了义女,又封为了郡主,还特赐了国姓,如今她正住在陛下赐下的郡主府中,已经不同我们往来了,为父……为父正想着该如何去找萤儿呢,正巧昇儿你回来了,还是老天保佑我们萧家啊。”
萧昇的脸色依旧沉静如水,只在听到自己的妹妹被封为郡主之时,在眼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父见他神色似是有所缓和,只当自己的父子亲情牌起了效果,便彻底放开了胆子,劝道:“昇儿啊,你妹妹毕竟是我们萧家人,亦是我血脉相连的女儿,为父如何能放任她就此在外漂泊,你就带着你弟弟去郡主府劝劝她,告诉他父亲年纪大了,总有些口不择言的时候,她若是想让为父认错,为父也会认的,只要她能回家便好。”
可萧昇听了这话,倒是立刻收起了眼角那一抹原本就不怎么显眼的温情,直直盯着萧父,目光沉沉深不见底。
“第一,我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
“第二,我妹妹想如何便如何,她好端端的当个郡主,我为何要让他回来受你们的气。”
“第三——”
他又突然抓起佩剑,直直指向萧父的咽喉,冷冷道:“我妹妹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才能换得他的籍书,我就没那么麻烦了,我的籍书呢?给我吧。”
第143章 王爷的白月光17  “你究竟是谁?” ……
萧父闻言瞳孔一缩,一脸难以置信道:“昇儿,你……你要籍书做什么?”
萧昇神色漠然,仿佛面对的并非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将手中的剑尖又向前送了几分,淡道:“让你拿就拿,旁的事又与你何干?”
萧父却依然不松口,蹙眉道:“可你……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你也要像萤儿一般..……”
萧昇唇边扯起一抹讥笑,道:“原先我留在这个‘家’里,也只是为了照顾我妹妹而已,可既然她已经走了,我又何必委屈自己,你以为谁又稀罕当你的儿子?”
萧父默了默,虽说他对萧昇一向没什么感情可言,但他眼尖得很,一眼便瞥见了萧昇腰间的一块玄色令牌。那令牌明显是军中所制,估计他独自外出这几年,应是去参了军,也在军中混出了些名堂。
他心中微动,眼珠缓缓一转,继续好言好语地劝解道:“昇儿,你一旦脱离我萧氏宗族,日后还能有谁庇护你?你与萤儿不同,你毕竟是男子,她终究还能嫁人,可你哪里能..……”
“你废话太多了,”萧昇冷冷打断了萧父的絮语,那剑尖几乎要挨着了萧父的喉头。
一旁的萧夫人和萧翡二人缩着脖子,如鹌鹑般互相抱着瑟瑟发抖,萧父的眼神则死死盯着眼前的利刃,亦半点儿也不敢动弹。半晌后他终于微微转头,对着门外的管家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颤:“去……取大少爷的籍书来。”
萧昇这才将佩剑利落收起,衣摆一甩坐在桌边,好整以暇道:“这就对了,看来萧大人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萧父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面沉如铁地死死盯着他。
半晌后家丁也终于将萧昇的籍书取回,却连头也不敢抬,只将那一张薄纸放在了萧父手边的桌案上,便一溜烟儿逃也似地退了出去,倒似这屋内如龙潭虎穴一般。
萧父抬手将那籍书拈起,举在眼前扫了眼,复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今日出了这家门,日后我萧氏一族便再也没有义务庇护你。”
萧昇的面色却连半点波动也无,他起身一把将萧父手中的薄纸扯了过来,只略略觑了眼,随即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籍书收入怀中,便再也没给萧父一丝眼神,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待到萧昇的身影远去,厅内三人仿若扼住咽喉的手被人放开一般,终于松了口气。
萧父狠捶了捶桌面,对着厅外咬着牙恨恨道:“这个逆子!当真是子随其母!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回来,死在外面也没人给他收尸!”
扬长而去的萧昇却根本无心去考量萧父究竟在背后会如何咒骂自己,当然若是被他听见了,倒是也并不觉得意外,如今他只一心想着要去寻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
他先是前去了京兆府户籍司,将自己的籍书交予了户籍司官员,称要消去萧氏宗籍,另立门户。
那户籍司主事自然还是当日那位王大人,自打池萤在户籍司受封那日已经过去七八日了,他心中的激荡之意已然消散了大半,这会儿冷不丁又来了个姓萧的要来销户,王大人下意识的心头一跳,盯着萧昇细细打量了一番,怎么看怎么觉着有些眼熟。
萧昇有军职在身,见个主事倒也不必跪拜,只是王大人的目光过于赤裸,他脸色微凛,问道:“这位大人,可还需什么旁的文书?”
王大人此时脑中灵光一闪,突的想起之前查看籍册之时,曾在萧萤的名字前见过她有一胞兄,与她一母所生,似乎那名字就是萧昇。
他稍顿了顿,试探问道:“敢问君可是有一胞妹?”
萧昇闻言面色稍缓了缓,点点头回道:“正是,大人何出此问?”
王大人恍然,“哎,这便是了,令妹前些日子来我这户籍司中销户,也是本官为她办理的。”
“哦?”萧昇眉梢微挑,“敢问大人可知家妹现居何处?”
“郎君竟没听说吗,”王大人面色有些诧异,“萧……啊不对,盛……也不对……宿明郡主受陛下亲封,如今自然居住在郡主府中啊。”
萧昇点点头,“这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我今日方才回京,并不知晓郡主府的具体方位。”
王大人心中百转千回,看这架势这位小将军也是和萧大人关系不恰,果然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连亲儿子都能舍弃,这位萧大人还真狠得下心来。可既然宿明郡主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炙手可热的红人,那为她的亲哥哥指条路,应当也算攀上了点儿关系吧。
他清了清嗓,回道:“这是自然,宿明郡主府就在城东,您顺着玄武大街直走,过两个街口后最新的那座府邸便是了。”
萧昇颔首道:“多谢。”
王大人这回倒是没多问什么,萧昇本就入了军籍,销去家中户籍倒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王大人手脚麻利地帮他办好了销户的流程,萧昇接过全新的籍书后,同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而池萤这会儿正在房中临着帖,却听一侍卫疾步而来,对她行了一礼通报道:
“启禀郡主,府外有人求见,说是……郡主您的哥哥。”
“哥哥?”池萤笔下一顿,脑中飞速地略过几道模糊的回忆,萧萤好像确实有个哥哥来着,与她关系似乎还不错,出走这么多年居然回来了?
她沉吟片刻,随即点点头道:“那快请他进来吧。”
半晌后,池萤候在正厅之中,刚端起手边的茶盏,却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门前,那人面色有些黝黑,五官也藏着些许锋芒,可见着她的那一刻,却露出一抹柔软的神情,声音也微微有些发颤:“萤儿,哥哥……回来了。”
池萤微微有些尴尬,自己毕竟不是人家的亲妹妹,若是对一个年纪相差不大的成年男子表现的过于亲近,似乎总觉得有些逾矩,可这位哥哥倒是从未对不起过萧萤,太过冷淡亦是不可。
她暗暗拿捏着兄妹相处的度,笑着起身迎道:“哥哥,好久不见。”
萧昇上前两步,抬手扶住池萤的双肩,却又不敢过于用力,故而双臂显得有些僵硬,眼圈却微微有些泛红,声音略发紧道:“是哥哥的错,我……我就应该去寻你的,这几年让你漂泊在外,受了不少苦吧。”
“都过去了,”池萤笑着摇了摇头,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突的眼前一亮道,“哥哥是进了行伍吗?”
“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萧昇轻嗯了声,便只将他参军的事随口带过,随即揽着池萤坐下,满目温情道,“快同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回京的?那老头子是不是又为难你了?哎,过去是我没什么本事,若是我早些带你离了那一家子,咱们倒也不用分开这么久,你也不用去受那些苦。”
“哥哥切莫这么说,”池萤笑着安抚道,“你看,我现在当上了郡主,他们躲我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招惹我呢?”
萧昇闻言却是一顿,接着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丫鬟仆从,池萤立刻会意,摆摆手便让他们退下了。萧昇这才开口继续道:“我还未来得及问你,那位姑母过去与我们素无往来,当年与母亲的关系也不甚融洽,却为何突然会收你当义女?便是如此也罢了,可她在宫中也不怎么受宠,陛下封你这郡主之位,又破格给你公主食邑,肯定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所以萤儿——”萧昇的目光顿时犀利了不少,“你同我说实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池萤轻咳了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她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粗线条的哥哥,竟还有颗玲珑心,居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关窍所在。
她将语气放软和了不少,带了点儿撒娇的意思在里面,笑道:“哥哥,我若是同你说了实话,你可不能怪我。”
萧昇倒也不忍继续对她冷脸,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直说便是了,我又什么时候怪罪过你。”
池萤瘪了瘪嘴,道:“哥哥,你也知晓我过去曾经扮了男装偷偷去诗社的事吧?”
“那是自然,”萧昇点了点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你起初还偷穿我少年时的衣服,后来不都是我帮你打的掩护。”
池萤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当时我那位未婚夫,也就是靖王爷,其实也在诗社中……”
待她将萧萤与靖王之间的误会讲明后,还未来得及继续转回与皇上的约定,便只听得萧昇拍了下桌面,冷冷道:“这靖王当你是什么人,他想娶便娶,想退婚便退婚,到头来还想着吃回头草,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池萤忙用目光指了指屋外,低声安抚道:“哥哥息怒,这阖府上下都是陛下赐下的人,小心隔墙有耳。”
见着萧昇稍平静了些,她接着解释道:“我自然不会去当他那个劳什子王妃,只是陛下爱子心切,若是他当真赐婚于我,我自然也不能推辞,便也只能先下手为强,想着……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萧昇目光一紧,“什么法子?”
“哥哥刚说过不会怪我的。”池萤见他脸色不好,耷拉着眉眼瘪嘴道。
萧昇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行行行,快说罢,我不怪你。”
池萤稍顿了顿,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想着自己会写些诗句,又是个女子,便是说了些逾矩的话,若是陛下不计较也能含混过去,便同陛下提议,若是他有什么想说却又不便明言的话,用言官过于正式,可总要有个人替他说出来,那我……就来当这个人好了。”
她见萧昇的面色愈来愈沉,声音也渐渐放低,到最后近乎如蚊蚋一般。
萧昇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静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却不比初见她时的热忱,“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池萤忙摇了摇头,“哪有别人告诉我,自然是我自己想的。”
“你自己想的?”萧昇皱眉反问,“你可知陛如今虽给了你尊贵的郡主之位,可万一哪日你得罪了些世家大族,那这尊贵便是镜花水月,转瞬便会化为乌有不说,甚至性命都可能不保,这你也都想到了?”
“自然,”池萤笃定地点了点头,“可我若不这么做,那便只有受人安排嫁为人妇,哥哥,我都想明白了,与其在后宅蹉跎一生,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萧昇盯着她的双眼,想要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动摇的痕迹,可结果却事与愿违。半晌后他摇了摇头,道:“萤儿,你与过去不一样了。”
只是他的语气却并非叹息,而更像是在冷静地叙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
池萤听了这话顿觉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强自镇定道:“自然,在外这几年不比过去在京中,若是不变,只怕也无法活着回来了。”
萧昇听了这话,却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露出恻隐的神情,反而若有所思地上下大量了她一番,又似是随口一问道:“萤儿,你当初是如何得救的?”
池萤心头微跳,面上还算镇定,轻咳了声回道:“哥哥你也知晓,当初我被山洪冲进了崖下河中,也不知漂了多久,算是命大没有溺水,昏迷之中被下游的一处村落中的村民所救,休养了一两年才能下地。”
萧昇却连珠炮似的问道:“你被哪户人家所救?漂去了什么村?在哪个州县之中?”
池萤心下一紧,过去自己编个死里逃生的理由都能随意含糊过去,这位大哥怎么这么不好糊弄呢?
她脑中飞速地运转着,心中暗暗思忖道毕竟山高水远的,萧昇也不会所有偏僻的村落都能知晓吧,便随口编道:“在云南,那县唤作葫芦县,村名就叫段家村,救我的人家也姓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