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入郁家的时间不久,可从张妈和几个仆妇的对话中,芦花知道这位太监是郁家不能得罪的人。
她脑子里快速转了个弯儿,从容不迫回道:“回公公的话,我是看丈夫身体抱恙,很担心他,所以哭泣……”
冯慧茹一听,脸色阴沉,对芦花更是不喜了。
自己和丈夫尚未开口辩解,这新妇却自作主张回话,虽还知道为郁家说话,可是太精乖的人,以后婆家和齐书恐拿捏不住她啊。
常余庆没想到芦花这么说,只好闭口不言,低头,慢悠悠呷了口茶水喝。
免得这太监再出难题,张妈赶紧直接将斟好的茶水递到芦花面前,芦花也明白这关节,配合地接过来,膝行着转过身去面对郁泓和冯慧茹,双手奉上敬给公婆喝。
“公公请喝茶。”
“婆婆请喝茶。”
平常百姓家里喝儿媳妇茶都要或多或少地为难一下新妇,目的是来个下马威,好叫儿媳出嫁从夫,孝敬公婆,妯娌和睦相处什么的。郁泓两口子都想早点了了这事儿,好送走常瘟神,二话不说,都接过来一饮而尽。
张妈见礼仪结束,就要将芦花自地上扶起来。
谁想---
“嗯?冯夫人这是对新妇不甚满意的意思,连个红包都没准备?”
冯氏窘迫万分。
旁边的郁泓黑着脸一语不发。
侧旁那一直在座的李小莲忽然娇媚一笑,“这孩子我看着很喜欢,姐姐,这见面礼我替你送了吧。”说着话,她直接就脱下腕子上的一只玉镯,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拉起芦花的右手就给套了上去。
芦花早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晓得自己那亲婆婆老早就不开心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在郁家的地位如何她又不知道,贸然婉拒,当众拂人家面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这第一面,这个女人一直笑眯眯地对待自己。
芦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木呆呆地任由李小莲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暗暗想,回头去问问齐书,这镯子要怎生处理,他娘亲又要怎么哄好。
常余庆乐得看好戏,更不忘推波助澜,“小媳妇,你还不给你这位母亲孝敬一杯茶水?”
所有人都不说话。
也没动作。
这么相着算怎么回事?
芦花无可奈何,只好自斟了一杯茶水,奉到李小莲跟前,轻声道:“夫人,请喝茶。”
稍稍聪明了一点点,喊的是“夫人”二字。
常余庆笑骂:“好个小媳妇,喊得真生分!”
乡下地方十分无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似京城,入夜就有各种快乐的夜生活。常余庆看任务完成,就提出了要尽早回京复旨的意思。
这事儿昨日就提过,郁家早给他准备了厚礼相送。
此刻常余庆喝了新妇茶,立刻就要上路回京。
郁泓头前相送,几个女眷殿后。
李小莲今日出了风头,男人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上,俨然是郁家当家女主人般,同丈夫一起去送常太监。
那厢落后几步的冯慧茹对此并不在意,正气得头疼呢,“玉凤,你赶紧的,亲自去教教她规矩!”
说的是芦花。
第59章
跟来时一样, 呼啦啦,厅里的人一下子全走光了。
剩下个芦花揪着衣摆,看看空无一人的堂屋, 叹了口气。
这被人无视的感觉十分不好。
她在潘家的时候, 人家还会时不时透过门缝看看她还在不在。郁家将她用轿子接回来的, 又七八分正式地拜了堂还敬了公婆茶, 上下却都当她空气一般。
芦花颇为沮丧。
不过,一想到还有个在乎自己的小哥哥,芦花就像鼓胀的河豚, 顿时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说起来, 不知齐书的气消了没?
久别重逢,该当好好叙叙旧, 哥还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惨, 你的喜欢不是单箭头,而是双箭头啊。
预备这就回房去看看郁齐书的情况,循着昨晚的记忆, 出了堂屋她记得张妈搀着她往左走的。
芦花出屋就往左, 是一条长廊。一直直走,走到尽头,跨过一道月洞门进了后院, 是一处四方天井样子的院子。
芦花是个路痴,望着这古色古香的回形走廊,早不记得早上张妈带着她是从哪道门出来的了。
好在总共才四个出口,她一个个试, 走错了就退回来, 总能找回屋去。
郁家当初建这座庄园, 不过是想回来祭祖的时候有个落脚处, 也当是郁家供奉祖先的祖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长住,所以除了追求门楣气派,占地宽广,房间够多外,里面的装修没怎么花心思。
除了东西两宫皇后所住的院子较大外,后面的十来个院子就像豆腐块一样星罗棋布,不但大小都相差不多,就连装修也都差不多,跟个度假酒店差不多。
芦花挑了就近一个入口跨进去,又是一方小院。
郁家这后院完全就是一个院子连着院子的建制,芦花如入迷宫。
院子头顶依旧是四方的天空,周围是回廊,左右两边和正面都是房间,跟郁齐书那里的一模一样,连院子里的石桌都是一样的。不过,这院里种了棵桂花树,就在院子角落的廊柱下,米粒般大小的米黄色桂花一簇簇正当盛开,在绿叶下面探头探脑,芦花入院就闻到了浓烈的香味儿,立刻知道自己走错了。
正要退出去,忽的听到有人呵斥:“哪里来的丫头,没规没矩,到处乱闯?”
芦花循声看去。
一道淡粉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自桂花树后面走出来。
芦花眼前一亮。
是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长得有些古典美,尖尖的下巴,淡淡的眉毛。上身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粉色袄子,腋下用一根带子系着,正好显出了她玲珑的胸型。下身着马面裙,缎面做的,色泽明丽。裙子很美,裙摆上用彩色绣线绣了许多或粉白或粉红的小花,把芦花看得羡慕又嫉妒。
不过姑娘好像不爱惜,芦花注意到那裙摆上似乎沾了露珠打湿了,有一团深色,濡湿的裙摆因而沾染上了几撮黄色的泥垢。
小姑娘站立不稳地朝她缓缓走来。
芦花的鼻子动了动,咦,是酒味儿。
再细看,那姑娘宽袖下不正提着个青花瓷瓶么?定然装的是酒。
她忍不住道:“你在喝酒?还是在大清早……”
那姑娘站定,将手里提着的酒瓶举高些瞧了眼,再抬眼望来,将芦花一瞪,“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个丫头也敢教训我了?”
芦花含笑道:“这酒好香啊,你喝的是什么酒?”
姑娘愣了下,又瞪她一眼:“好你个没规矩的丫头!你管我喝的是什么酒!”
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我长得很像丫头吗?
被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女孩儿这么说,芦花有点气,哼哼道:“我不是丫头,我是郁家的大少夫人!”
那姑娘再度愣了愣,随即面沉如水:“你不在屋里伺候你丈夫,大清早地就到处乱跑,想干什么呢?”
芦花顿如找到了宣泄口,道:“我才在前厅敬了公婆茶,找不到路回去了,才误闯了这里。”
完了后,添补了句:“夫君家里真大。”
那小姑娘脸色和缓,抿了抿唇,语气平板道:“没人给你指路?”
“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遇到。”
小姑娘臻首轻摇,想了想,道:“可能都去送那个死太监了……算了咯,我送你回房吧。”
说着话,她随手将酒瓶子撂在了就近一个花盆里,就头前走出了院门。
芦花急忙跟上。
看她挺好心的,赶紧套近乎:“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也没人给指点介绍,请问你是……”
姑娘没好气道:“你话真多!”
芦花只得闭嘴。
走了一段,那小姑娘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用管这家里谁是谁,也别耍心机要去讨好谁以求在这家里落脚生根,只管把你丈夫伺候好就行了。夫君是天,天塌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芦花站定,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小姑娘说了两次要她照顾好丈夫,又说什么天塌了,语重心长的样子。
她腮帮子渐渐咬紧,对前面人道:“他好好的,不会有事的,你别咒他死。”
那姑娘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脊背僵了一瞬后,回身冲她大吼,目眦欲裂:“你才在咒他死!那是我亲哥,我最喜欢他了,我咒全天下人死也不会咒他死!”
第60章
芦花惊讶地瞪大了眼, 就想起了从前郁齐书嫌弃她动不动就爱哭,又攀上爬下狗洞里钻进钻出太野了,精力过于旺盛, 曾给她讲过他有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妹妹, 教得如何好, 是京中高门贵女中淑女的典范, 真正做到了“笑不露齿、行不摇头、坐不露膝、站不倚门”,就是膝盖磕破皮也硬是咬牙不吭一声,哪像她常咋咋呼呼的, 叫他头疼。
芦花记得自己当时评价说:“这不是傻子吗?”又吧唧吧唧地例举了好多傻子做的事情, 把郁齐书好像气得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只说“你放屁”。
那时齐书已来她家多次, 两人很熟悉了,齐书被她带坏,也不是个“淑男”了。
还说他妹妹的名字, 是他也曾做过状元的外公, 还是皇帝老师给取的,希望妹妹以后长成婉约柔顺、温柔美好的样子。
所以---
“你是齐书的妹妹齐婉?”
女孩儿脸上的怒意顿消,眼底闪着惊喜的光:“你竟知道我?”
芦花咧嘴一笑, “嗯,你哥哥给我讲过你。”
郁齐婉疑惑:“你们才成亲,他就给你讲过我了?”
“呃……”
这件事可说来话长,而且言多必失, 芦花只好含糊其辞:“长夜漫漫, 昨晚我主动问的他, 想了解些夫君家里的情况, 他就跟我说了些。”
“哥竟然愿意对一个才见面的女人说他家里的事情,看来下人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哥真的被你迷住了。”郁齐婉怅然,嫉妒地说:“我哥现在喜欢你,他本来最喜欢我的。”
“……”芦花脸色绯红。
郁齐婉皱着眉头绕圈儿看她,“还以为你长得貌如天仙呢,结果土包子一个。难不成我哥原来是喜欢土包子这种类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