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在大少爷这里,你只是母亲,不同于郁泓那里你是妻子。哪个母亲不想看到儿子好,不想多孙添寿?大少爷年纪已不小,二房三房那几个都已经生儿育女,你身为母亲不着急儿子赶紧找几个女人多生点超过那几房,这当口不满儿媳妇长得狐媚了些,又是什么道理??
张妈自觉越来越看不透冯慧茹的心思了,沉默一阵,轻声道:“小姐,我真的觉得不能仅凭长得好就认定大少夫人狐媚,视她为祸害……日久才能见人心……”
目前要紧的,难道不是想着大少爷早日振作起来么?
冯慧茹却根本没听进去张玉凤的话,忧心忡忡地抱怨道:“我都不知道齐书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真的读书读多了把自己读呆了?从前要给他说亲吧,他死活不干。后来被皇上相中,他答应了婚事,我还道原来他是眼光高,看中了十三皇女,谁知道他又忽然不要命地要退婚,说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还为此绝食相抗。现在呢,见着他的新媳妇,突然就不想死了。你说说他,到底是专情呢还是滥情呢?突然为一个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的女人要死要死,又突然为另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这样的儿子,我,哎,他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真是跟郁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爹就喜欢狐媚子,他竟然学了个十成十!但是,别看老爷他自己是这样的人,可他却不想看到儿子也变成他那样。齐书这样不上进,老爷一定会很生气的,这可怎么办?”
冯氏不觉起身,在屋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叨个不停,有些六神无主。
“他现在腿断了,仕途没了,要是从此堕落下去,沉迷狐狸精,我还不如不要这个儿子,还不如他现在就去了的好!”
“我不想看到他爹失望的样子。怎么办?老爷要是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想死了,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
张妈木然侍立在角落,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家小姐,早已听得无言以对。
她为郁齐书感到难过。
这种时候,她家小姐竟然还是先想着老爷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失望。
口口声声老爷对儿子不管不顾,唯有她这个亲娘是真心疼儿子的,可结果呢?不过讨了个新妇,冲喜把人冲活了,又反倒说活着不好,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张玉凤长叹口气,殷殷劝道:“小姐,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啊。奴婢觉得,大少爷能活过来是好事啊。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好好教导他,他那么聪明能干的人,不愁将来没有好出路。他又年轻,日子还长着哩。”
冯慧茹一壁抹着眼泪,不以为意道:“但愿吧。”
第55章
“你也滚出去。”
郁齐书的语气没有波澜, 口吐这句毫无感情的话时,他仍旧闭着眼,看也不看芦花。
他知道她没出去, 他耳朵支棱着把刘婆子同她说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只是, 早不说, 晚不说, 非得门关了后才说这话,麻烦不麻烦?出去还得再开一道门。所以,是真心要她滚的么?
芦花哪里会想到这一层?她乍闻这“滚”字, 心里顿时难过得要死。
齐书对她说“滚”, 她的小哥哥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刀子剜心呢。
才哭了一回, 但她自小就是水做的女人, 就见芦花雾蒙蒙的眼睛一眨,霎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就又涌出了眼眶, 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快速滑落, 挂在下巴处要掉不掉。
芦花肩膀耸动,吸了吸鼻子,抽泣着娇怯怯地长唤:“哥---”
“滚!”这次郁齐书带了气。
她这样的娇唤一直是他的软肋。
从前她总会在自己批评她学习不专、学业不好时这样唤他, 然后他就会一瞬间心软,什么都原谅她。现在再听,郁齐书也觉得一把利刃正在剜他的心,胸口处因此破了个大洞, 血汩汩地流, 痛不可抑。
两人那一世最后的见面很不愉快, 郁齐书身心受到重创。从未苛责过芦花的他, 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惜,这是一把双刃剑,嘴里骂着芦花,受伤最深的却是自己。
回忆就在那一场痛骂中戛然而止。
他对芦花是真的全然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真心,但他之于她,是可以轻易被现实打败的可有可无。
她拍拍手转身就可以离开,片叶不沾身,独留他要收拾一地因她而搅出的烂摊子---他是郁家嫡长子,他努力拒绝婚事,长到二十六岁了还未娶妻生子。母亲常常面对他垂泪,父亲趁机拿他的婚事当直上青云的云梯,他终于妥协。本来已下定决心要各走各的阳关道,但她又非要再把他招回去显摆新男友,致他回去后就将即将到手的富贵青云路生生斩断……
一切,都是因为她!
骗了我的感情,把我的生活和家庭弄得一团糟,如今还有什么脸来我面前哭泣叫唤?
芦花看郁齐书脸色铁青,因为动了气,他粗气直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到他的身体状况,芦花害怕他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不敢再喊,更不敢杵在他面前叫他看着厌烦,气上加气,就这么被自己给气死了,只得麻溜地赶紧滚了出去。
芦花无处可去。
出了房门,看见刘婆子那几个正坐在院里的石桌边磕着瓜子闲聊。
刘婆子等人早稀奇死洞房里的情况了。
虽说已是深更半夜,白天为了大少爷仓促而就的婚事布置新房、打扫院子,一阵忙活。先头几天,因为初到牛家村,也是天天一大堆的活儿做,早就累得半死。这会儿又困又乏,但洞房新娘子无故大哭,跟着新郎官还罕见地大发脾气,众人这一下来了精神,都张大了眼,炯炯地盯着新房里的动静。
瞧见芦花出来,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几人臆想了各种洞房里的情况,却万没想到,自己几个前脚刚出来,后脚新娘子竟然也被赶出了洞房。
这是新婚夜啊,新娘子竟然被新郎官赶出了洞房??好稀奇的事情,真正叫她们大开眼界。
芦花出得房门,见刘婆子几个听到动静后纷纷往自己这边看来,一个个目中闪着兴奋的光。
半夜被郁齐书赶出屋来,还被他家的婆子们看热闹,她自然没好意思凑过去打堆。
芦花极其没面子,讪讪地转开了眼,只当没看见那几人。
她左右看了看,也不讲究,直接就在洞房房门外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婆子们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笑话似的,这次就连那好事的刘婆子也没过来对她嘘寒问暖了,更不知道要走远些回避着点。
芦花无地自容,抱着双膝,头脸都埋在膝盖里,埋得低低的,不愿叫人看见她红肿的眼和脸上的泪痕。
脑子里纷纷乱乱,各种想法走马灯地换。
齐书这样厌憎自己,明天她要何去何从?
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讨厌我,我正好可以明正言顺地离开,那什么你家里买我花的钱,我可不会还你!
可是,好不容易遇到哥哥,就这么离开吗?带着怨气,带着不舍,带着恨意和爱意离开?都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么?
哥哥的身体情况不好,如果这一走,他就……不!宁愿她死,也不要他死!
异世界的孤独寂寞像一团寒凉的雾气笼罩着芦花,她忍不住哆嗦。
转念又狠狠地想,如果没遇到齐书还好,不至于叫她心里升腾起一点希望的火苗。所以谁叫她遇上了呢?既然遇到了哥哥,无论他如何讨厌自己,她都要缠着他!
她要变作菟丝花,一辈子永永远远缠着哥哥,再也不放开了!
可是,长大后,她已经有了羞耻之心,常常可耻于自己的脸皮厚呢。如果齐书真的真的很讨厌她了,她有能耐做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么?就算一时能做,可能坚持多久?这样不要脸,可以坚持多久呢?
……
一会儿的功夫,芦花脑子里就转过无数念头,各种要振作的、要放弃的、要坚持的念头像风水一样轮流转动,但最后总在一念到郁齐书不确定的态度时就如泰山崩塌,然后前路和明天重新变得茫然,芦花抱着膝盖,慢慢就哭了出来。
屋里的郁齐书自是听到了她嘤嘤的、压抑的哭泣声。
他好不烦躁。
哪里不好哭,偏要在他门外哭?艳鬼勾人魂似的,他还能睡得着么?
郁齐书不胜其烦,翻了两个身,终是受不了了,大喊道:“来人!来人!”
他要叫人来把她赶远些,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大声喊,不过也只跟芦花的嘤嘤哭泣声差不多,外面院子里的婆子们哪里听得见?
喊了半晌,没人应他,郁齐书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脑袋将脑后垫的那张精美的瓷枕往床下推挤去。只听“哗啦”一声,瓷做的枕头砸在青砖地板上,霎时碎裂成了好几大块。终于,他听见了房门“吱嘎”打开了,犹犹豫豫地摸进来了个人。
她蹑手蹑足,还不愿靠近。
郁齐书听到这磨蹭的动静,脸色就不好了。
他躺在床上日久,毫无生气,下人们待他便肉眼可见地怠慢起来。
有些悲哀。
但此时,不是自悯自怜的时候。
郁齐书压抑着怒气望着帐顶,耐心等人走近点好吩咐,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
可等了半晌人不至,门口到床铺这点距离,五六步远而已。
郁齐书气不过,预备回头就惩治这些胆敢欺压主子的狗奴才,暂且先放他们一马,转过脸去就要吩咐来者赶紧将门外那个女人拖走,拖得远远的,结果—
“怎么是你?我不是叫你滚出去?!”
芦花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泪眼巴巴地望着郁齐书,抽噎着问道:“你不是叫人进来伺候你么?”
看来一开始他喊来人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郁齐书那个气。
但,更加悲哀了。
她一定笑他现在的无助吧。
他难堪地转开脸,低吼道:“可是我没叫你!”
两人不能这样子,总要有一个人先示弱服软,求饶讨好。
芦花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
当下睁着水汪汪地眼,脸不红心不跳,厚颜无耻地扯谎道:“其他人都被夫君你骂走了,除了守在外面伺候的我,谁还能听见你的叫唤?”
“你!……”郁齐书滞了滞,“不要叫我夫君!”
他悄悄地红了耳根儿。
蓦然就省起,芦花已是他的妻。
第56章
“当初是你说分手, 一别两宽,不再见面。可分了手,你不但找了新男盆友来刺激我, 还非得把我叫过去听你亲口说你已有了新欢, 你好狠的心!还是这是你的恶趣味?”
“是你说喜欢我, 想要跟我在一起的。我本来很多顾虑, 可你死缠烂打,说你不怕,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我才答应你的求爱。让我没想到的是, 你撅获了我的心,却不多久, 你就轻易地抛弃了我, 还很快移情别恋。杨芦花,你当这是游戏,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我喜欢了很多年?一个人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很多年, 然后在几个月之后就喜欢上别的男生吗?”
“或许, 一开始,你根本就只是想玩弄我罢了。”
芦花听不下去了,争道:“我没有玩弄你!哥, 我对你是真心……”
“你闭嘴!你没资格做任何辩驳!”
填饱了肚子的郁齐书,有了力气训人。
即使身体仍旧很虚弱,但并不妨碍他悲愤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