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眉头微蹙,道:“若是他们再使出这样的手段,你们就去报官。”
可能不会有什么作用,但至少让那些人知道,他们是不畏惧打官司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会收敛一点。
何大志应诺。
郑全和宋积云说起了邓家的情况:“由邓家三少爷领着进的京,但去造办处报到的是他们家的七老爷。我打听过了,这位七老爷是个瓷痴,除了烧瓷,其他的事一律不管。邓家怕他出了德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特意派了这位三少爷陪着他进京。
“邓家干的这些龌龊事估计是这位三少爷的主意。
“邓家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就住离我们不远的煤市口,挤在个四间小平房里,连个转身的院子都没有。每天早晚那煤车来来回回不停,鞋面上都是煤灰。只在造办处不远的高升客栈给邓七爷和他身边服侍的两个随从租了两间客房。
“至于龙泉计家,则住在隆福寺旁的钱粮胡同。那边离造办处也很近,坐轿子不到两刻钟就能到。他们家领头的叫计双湖,以擅长烧制各种杯盏闻名。他们家跟着计双湖到京城的工匠也住在琉璃厂附近,叫计家大院。我打听过了,据说就是他们计家的宅子。”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苏浙一带文风鼎盛,那计家自从发了家,就不惜重金聘请先生到家里坐馆。如今族里已经出了三个秀才,一个举人,更频频和耕读世家联姻,资助寒门学子举业。那计双湖的母亲就是秀才之女,他的舅舅更是在计家的资助下金榜题名,如今在山东的莒州做知府,与顺天府尹更同窗兼亲家。”
若是论背景,计家才是真正有背景的人家。
宋积云带着他们两个进了书房,让香簪去沏了茶,道:“计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郑全摇头,道:“计双湖自进京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计家大院,听说已经烧了一炉窑出来。他应该是想早做准备,在造办处甄选的时候一举夺魁。”
毕竟景德镇的瓷器依托御窑厂,名声大噪,向来是权贵之家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不容几家小视。
只是造办处上次选瓷,还是先帝时期的事了,那个时候是李子修家代表景德镇来的。如今事是人非,他们未必摸清楚了宋家的底细。
宋积云道:“先别管邓家的人。我们赶紧把院子收拾出来,等我从造办处回来就开窑。”
北方和南方的气候、温度都大不相同,他们需要在技术上进行调整。
“何师傅,”她叮嘱何大志,“这些日子麻烦你带着兄弟们多巡几回院子,发现不对劲就报官。该怎么了就怎么了。别是邓家和我们斗起来了,倒让计家捡了漏。”
“是!”何大志恭敬地抱拳,和宋积云说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回了斜街的二条胡同,留了郑全和宋积云继续商量着京城之行。
王华捧了一小碟杨梅进来。
个顶个的有荔枝那么大,红得发紫,就是前世,也少见这样好品相的杨梅。
宋积云不由朝外望了望,道:“已经到了吃杨梅的季节吗?”
王华嘻嘻笑,道:“是大栅栏那边章记果子园的果子,用冰冰着,一船杨梅,到了京城也就剩下不到十筐,再从十筐里挑出这么大这么好的果子,最多也就能挑个两筐出来。”
这果子得捧成金价。
而王华是绝对想不到跑去买碟杨梅回来的。
宋积云尝了一个。
酸酸甜甜的,不比前世空运的差。
以现在的人力成本,称得上一句穷奢极欲了。
她抓了几颗给郑全:“你也尝尝。”
王华脸上流露出心痛、不舍的表情。
宋积云忍不住好笑,指了那碟杨梅有意对王华道:“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杨梅,拿下去大家都跟着尝尝。”
王华到底年纪小,没忍住破防了。
“不用了。”他急急地道,“这杨梅十两银子一斤,公子好不容易抢了两斤,特意让邵青送来给您解暑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知道露了馅,忙抿了嘴,满脸都后悔的表情。
宋积云冷哼了几声,道:“你再敢背着我往家里拿东西,小心我把你交给你们家公子。”
“我再也不敢了!”王华连声认错,小声嘀咕道,“我们家公子让我在大小姐身边服侍,以后我就是大小姐的人了,我肯定什么都听大小姐的。”
宋积云也就是借人用用,还不至于真把王华当成自己的随从。
她把那碟杨梅递给香簪,道:“拿下去用冰镇着,晚上吃。”
香簪应声退下。
王华这才松了口气。
宋积云继续和郑全说着事情。
王华悄摸摸地摆了盆栽,换了果盘,挂了香囊,还指使着丫鬟婆子轻手轻脚地修剪着院子里的花树。
她突然对郑全道:“你去查查,我们租的这宅子是谁名下的?”
郑全说着话被打断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下。
翌日来告诉宋积云,这院子是在元允中名下。
她就知道。
宋积云在心里暗哼,装着不知道的,第二天天刚刚亮就起了床,梳装打扮,吃了早饭,提前一刻钟到造办处。
造办处的门房已经有人在等了。
那人看见她眼睛一亮,道:“是景德镇来的宋小姐吗?”
“我是!”宋积云答着,仔细地打量着那人。
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了件天青色素面湖绸道袍,身姿挺拔,皮肤白净,眉眼温润,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宋积云不由道:“您是?”
(本章完)
第304章
男子笑了笑,颊边居然露出个深深的梨涡。
“我是计双湖。”他朝着宋积云揖了揖,“久仰宋老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照人,名不虚传。”
宋积云暗暗惊讶。
没想到计双湖这么年轻。
他能代表龙泉瓷被造办处招进京,可见是个有天赋的人。
她还了礼,客气地笑道:“你过奖了。不过受家族庇护,学了点手艺罢了。”
计双湖笑道:“你也太客气了。我并不是在恭维你。你烧的新青花,我也买了一个回来。是个花觚。那花觚不仅器形优势,用色也非常的大胆。是像是一滴蓝色的颜料滴入江河湖海中似的,随着水流慢慢晕染出深深浅浅的蓝色来,如流动的水,又如飘渺的云烟、山峦。是我从未见过的用法。景德镇名声远播,名家辈出,难怪你能越过那些老前辈代表景德镇来京城。”
宋积云有些意外。
门房外传来一阵响动。
她和计双湖不由都朝外望去。
只见一顶鹦哥绿的轿子停在了门外,七、八个人簇拥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下了轿子。
他抬头看了看造办处牌匾,他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上前扶了他,道:“七叔父,您小心点。我扶您进去。”
宋积云听那称呼,正怀疑他们是邓家的人,计双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压低了嗓子道:“那是德化邓家的人。年轻的叫邓允,年纪大一点的叫邓大通。邓大通这次是代表德化瓷进京甄选的。”
就这邓允往她家的院子里丢的蛇。
宋积云打量了他一眼。
五官还算周正,可眉宇间透着股凶悍之气,看样子就不是个良善之辈。
邓大通则双目无光,神色呆板,不像个工匠,反而像个书呆子。
他进了门目光就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皱着眉问那造办处守门的:“怎么还个女子在这里?”
那造办处门房之前不仅被人打过招呼,要他关照宋家的人,还得过宋家的打赏,又亲眼看见造办处的王主簿陪着宋积云进了宫,自然不愿意也不敢轻易地得罪宋积云。闻言顿时眉一竖,恶语恶言地道:“你哪里来的?指点起我们造办处怎么当差事?”
邓允忙上前赔礼,悄悄塞了个大大的红包过去,想想觉得不妥当,又塞了一个,这才道:“我这叔父做瓷器做傻了,还请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猛地见一个女人站在这里,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门房得了打赏,神色好看了很多,却不足以让他站在邓家这一边。他不悦地道:“眼神不好就在家里呆在,别放出来乱咬,到时候惹了事你们家未必就担得起。”
邓大通大怒,上前就要和那门房理论,却被邓允死死地拽住,并低声道:“七叔父,你上京的时候答应过祖父什么?”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还是没有说话。
邓允则朝那门房赔了半天小心,那门房才施恩般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然后有些殷勤地介绍宋积云:“这是景德镇来的宋老板,烧出了甜白瓷的那位。御窑厂万大人推荐,我们造办处大使陈大人亲点,论烧瓷手技那是数一数二景德镇名家。”
邓氏叔侄愣住。明显不知道宋家来的是个女子。
宋积云在心里不齿。
计双湖还知道买件她的作品,邓家却连她是男是女都没有摸清楚,也不知道是他们底气十足还是太自大了。
那邓大通敷衍地拱了拱手,不冷不热地称了声“宋老板”,道:“久仰久仰!”
邓允干脆看她目光寒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不怀好意似的。
京城藏龙卧虎,就这样一个人,邓家还敢把他放出来。
宋积云觉得那门房的话也未必有错。
她淡淡地和邓大通打了个招呼。
计双湖则朝着邓大通揖礼,笑道:“邓师傅,好久不见。”
邓大通这才望向他,面露猜疑,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计家的计双湖。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和小时候区别还挺大的,你不自我介绍,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邓允见了,也上前和计双湖见了礼。
计双湖就向宋积云解释:“我叔父非常喜欢德化瓷的人像,寻思着能不能把瓷化瓷的捏花艺和我们家的龙泉瓷互取其长,曾经专程前往德化请教,我曾经服侍在我叔父左右,有幸见过邓师傅。”
宋积云点头。
计双湖笑道:“我们也去了景德镇。不过,你父亲不在家,我们去拜房了李子修李师傅家。我们两家烧瓷的手艺不一样,我和我叔父就没在家里多逗留。只是没想到景德镇竟然选了你进京。”
宋积云没想到计家和景德镇还有这样的渊源。她笑道:“我们景德镇有得天独厚的高岭土,能烧多色釉。你们的土质和我们不一样,只能烧单色釉,却在釉料上下工夫,也烧出自己的特色。这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
计双湖点头,笑道:“你父亲被人称为‘妖师’,你能青出于是蓝而胜于蓝,当年去景德镇没能见到你父亲,亲耳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可见我和我叔父都错失了机缘。”
他很后悔的样子,问:“你父亲可好?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京城?”
按道理,就算宋积云能代表景德镇了进京,可做为父亲,宋积云明显还没有成亲,宋又良应该陪她一道来才是。
宋积云垂了眼帘,低声道:“他老人家去世夏天的时候仙逝了。”
“啊!”计双湖大吃一惊,随后悲痛地道,“宋老板,你节哀顺变!”
宋积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