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徊早年为了上官的任务,常在大靖各地奔波,对此也算有些体会。
他话音刚落,另一头就响起吵闹的人声,打破了这边的安静。
知情率先落在了李持月的身后,李持月见他无事,跟着朝亭外看去。
竟然还是苏赛和那一群人,因为云寒溜走了,苏赛摔进了书院,正好顺势躲了起来,结果商贾闯进了书院又揪住了人。
现在他们直接闹进书院来了,还叫嚣着要院长把苏赛驱逐出书院。
正好去跟老师请罪的陈汲也回来了,走进了六角亭中。
闵徊问:“那边是怎么回事?”
陈汲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原来围着苏赛的是西市好几家食铺和浆饮铺子的老板。
苏赛整日在西市闲逛,前几日突然说那十几家铺子有问题,做的吃食不干净,已经闹病了不少人了,但那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只当是自己身子一时不好。
于是苏赛整日就在这些铺子门口溜达,把要买吃食的客人给劝走。
老板们见生意都没了,当然不干,就让伙计去驱赶,但这家伙属狗皮膏药的,赶走了没多久他又来,还有个护卫带着他跑得极快,老板们受不了了,这才堵到了书院来,要个说法。
不但食谱老板不满,云寒对苏赛也颇为微词,这家伙太能惹事了,他就拿那点银子,可负担不了那么多的活。
李持月听完,问道:“若真有其事,苏赛怎么不告到市署去?”
陈汲摇头:“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没根没据地耽误了人家的生意,怕是也怕自个会下大狱吧。”
“不如三娘来断一断这桩案子?”上官峤道。
第57章
李持月心道她来书院是起意组织自己的三试的, 可没心思给人判案。
听到这声“三娘”,陈汲偷觑了一眼上官峤,又看向闵徊, 大舅子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寻常。
上官峤劝道:“你不是有求于院长嘛, 不如就顺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吧。”
因着那份寡淡的同窗之谊,陈汲也说道:“公主, 苏赛这么能惹祸, 院长还能忍着他,一则是他的事从没闹到过书院里来,可见是个知道轻重的,二则他也过了乡试,不过是排在末尾, 当初连春闱都未去, 大抵也是知道不会中吧,公主也不须救, 若能正判了这门官司,就是苏赛洪福了。”
李持月的兴致被挑起来了:“这个苏赛整日闲逛挨打, 还能过了乡试?”
“回公主, 苏赛确实过了。”
“若是专心课业,前程也未可知啊……”李持月望着远处那个被胖商贾提溜起来的苏赛, 喃喃自语。
陈汲摇摇头:“得了吧,他得罪过将军之子,人家打一个招呼,只怕春闱的卷子都递不到阅卷官手里。”
闵徊道:“你们一个两个这么不省心, 院长还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唯二过了乡试的苗苗, 一个为情所困要出家,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学钧书院还指着他们广大书院的招牌,确实不易。
“好吧,本宫就听听到底是哪个在理,知情,让他们过来吧。”
吩咐完,李持月又凑到上官峤旁边低声说:“先说好啊,可不是我有求于院长,是本宫马上要给他书院一个大造化了。”
“好。”上官峤含笑点头。
公主府的令牌一拿出来,那边顷刻就安静了下来。
一溜人乖乖地跟着知情往这边走,十几个商贾互相打着眼色,想说话却不敢,只有苏赛则神气活现的,像一只大公鸡。
李持月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了点思量。
院长也赶紧过来了,立在一旁有些紧张,闵徊和陈汲因师恩,起身陪他,李持月见状,请他们都坐下。
手边无茶,李持月叹了一口气:“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苏赛在嘴皮子这块儿怎肯落后,立刻就先蹦了出来:“拜见公主,草民苏赛,查得这些商贾天良丧尽,不但后厨脏污,鼠虫肆虐,更用腐坏粮蔬,贻害百姓……
草民让他们把后厨弄干净点,别祸害百姓,他们不改就算了,还敢来打我,真是无法无天了。”
李持月问:“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有,公主请看。”苏赛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小册子,知情接过翻了一下,确认无虞才递到公主手里。
李持月翻开册子,就看到上面条缕清晰地列上各家铺子的名字,老板名讳,还有各处的问题,某家老鼠颇多,某家伙计上茅厕不爱洗手等等。
一眼看过去,各家有什么问题都清清楚楚,一看就明白了。
上官峤也凑过来看了,李持月抬头,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赞许。
李持月合上册子:“你们可有话说?”目光投向了另外几个商贾。
商贾们非是不想说,只是公主出现得突然,他们揣测不出公主到底意欲何为,实在不敢贸然开口。
十几个人互相递着眼色,谁也不知道开口。
李持月挑眉,这是心虚了,那还判什么。
她可不想看这件事这么简单了结了,意味不明地笑道:“说起来本宫也见过市署令,他历来是秉公之人,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差,有什么事是他发现不了,非得一个游手好闲的寒门士子来揭发不成?”
话里话外都不信苏赛的话,和市署令交好,那不就是和这些商贾站在一边儿?
公主此话一出,商贾们方才瑟缩的眼神都绽出了光彩来,毕竟堂堂公主,实在不至于哄骗他们。
苏赛眼睛一瞪,就要抖擞精神,陈汲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好在苏赛还算有脑子,眼前的公主鼎鼎大名,他暂且观望一下再顶嘴。
和苏赛的单打独斗不同,对面是十几人,可却没有一个领头羊能站出来,帮着大家伙说话,一时才显得有几分心虚。
现在得了公主安慰,对自己后厨最有信心的食谱老板终于站了出来。
他作揖时整个人像长拐弯了的萝卜,“公主……公主明鉴,草民贱姓常,别人的后厨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的铺子做的是糖糕,这入口的东西,草民向来就告诫伙计最注重干净的,所以后厨讲究两干,一个是干净,一个是干燥,不然啊饴糖招蟑招鼠,损的是草民的银子,又有哪个生意人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常老板是个做事稳重细腻之人,来找说法之前,他就吩咐了伙计把后厨仔细打扫干净了,谁去也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他只说自己的后厨,不说别人的,当然是不想被别的老板牵累,再说了,别人的后厨如何他怎么知道。
听他只顾自己撇干净,别的商贾不干了,也明白了大家是各自为政,纷纷为自己说话,直言他们后厨都干净得很,这个苏赛全是信口胡诌,耽误他们的本分生意,该下大狱。
苏赛不跟一群人对舌,揪住最开始说话的常老板:“哟!装蒜还真有一套,你能收拾干净自己坏掉的饴糖,蚂蚁都在你铺子下边做巢了,要不要咱们去踩几脚,看你那地儿会不会塌?”
“这蚂蚁……”常老板知道自己的铺子出了老鼠蟑螂,才着意驱赶了,蚂蚁实在不值得注意
但是蚂蚁能吃多少,他从来不关心,自然不知道蚂蚁都直接在铺子里筑巢了。
但他疑心苏赛诈自己,最好的应对还是装傻“蚂蚁之事,但是看到坏了饴糖,是定然不会再用了的。”
李持月看来常老板的糖糕铺一页看,果然记了常记糖糕铺子蚂蚁肆虐,蟑螂老鼠。
老板还用坏掉的饴糖做吃食,再买给客人吃。
她语气淡淡说道:“蚂蚁这种东西能吃的糖,不正说明了掌柜的用的是好糖吗?”
听到这样的开解,苏赛胸膛都气大了一圈:“你脑……唔——”
幸而陈汲及时凑到他旁边,把这夯货的嘴捂住。
陈汲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公主!公主你认不认识啊?”
院长猜到苏赛要说什么,吓得胡子直翘,白眼上翻,连连求老天保佑苏赛不要犯诨,公主一怒之下,拆了这个书院都是轻的。
而知情不知则消失了一阵,不知做什么去了。
李持月冷眼看着苏赛,看得他肝莫名颤了一下。
见公主真的站在自个儿这一边,话里话外带着维护,商贾们则可说是士气大振,看来公主果然和市署令交好,根本不信这酸书生的一面之词。
一位商贾含泪陈情:“公主,苏赛这种污蔑,他自己在纸上胡写就算了,还在咱们的店门前来来回回地走,让大家做不成生意,家中老幼不得赡养,我等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啊。”
“对啊!我们可是得市署里老爷们认准了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都是本分的生意人,真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谁会来扰书院清静啊。”
接着又拿朝廷赋税、铺租说事,十几个人一人几句,说得越发可怜。
有人情至深处,已经悄悄抹泪了。
这些商贾们的银子也不是白送的,早就打通了上下的关系,市吏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公主也站他们,姓苏这小子一定是要吃大挂落了。
李持月也很有耐心,给他们机会一个一个说自己因为苏赛损失了多少。
被陈汲按住的苏赛没机会说话,整个人已经鼓成一只大□□,只怕下一刻就要炸开了。
“苏赛,说说吧,你故意害人生意,己前有何仇怨啊?”
陈汲知道公主只怕是在考验苏赛,又生怕苏赛自己把这个机会毁了。
他认真地警告苏赛道:“苏赛,这是公主,说话之前用用脑子,别让家里人伤心。”
说完才犹犹豫豫地撒开了手。
苏赛被他捂住的嘴终于得了自由,使劲呸了几声,又看了一眼那被众人环护的公主。
此际她眸色映着秋日的阳光,淡却绮丽,纵使一身少年打扮,天家威仪不减半分,此刻看向自己眼神,淡漠、轻视、懒得相信……
若公主就是这种偏听偏信的人物,他要怎么打赢这场仗呢?
苏赛嘴快,脑子也快:“公主既然相信这些食铺的吃食干净,不如就派人隐去身份,到这些铺子里把东西都买来尝一遍,您肠胃娇贵,一时三刻定有结果,
公主要是自己都不敢吃,又可知平头百姓赚取那几分银钱的艰辛,多难得在外头买了一口吃食,要么是行路疲惫饥饿,要么是为了自家孩儿,结果这些无良的商贩欺辱,这难道就是公主的道理?”
李持月想到刚刚在册子里看到那些……不禁紧锁住眉头。
她往后若是去了市集,遇见这种铺子驻足,前面看着干干净净的,可后厨里,茅房隔壁就是食材,蟑螂老鼠爬来爬去,伙计手也不洗就做吃食,再热腾腾端出来……
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地放入了口中……
李持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考验还没完,李持月强忍下来,不甘示弱地回呛:“本宫要吃的话,也得先赏你一个试毒的差事。”
苏赛敬谢不敏:“公主您饶了小人吧,吃那些脏东西,不如您赐一杯鸩毒给草民喝掉算了。”
说完还斜望了那些商贾一眼,神情是一万个看不上。
公主将册子一撂,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口口声声说人家做的生意不干净,难道伪造一个册子就够了?本宫问你,除你之外可有人证?”
一个册子不够就直接去后厨看啊!
苏赛咽下这句话,左看右看,“公主,人证已经被你的侍卫打跑了。”
说曹操曹操到,云寒不知道躲哪儿偷听,现在立刻就从墙上冒出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