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韫一对上赵千默冷冷的眼神, 发热的脑子如同被泼了冰水, 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领会了赵千默的意思——赵千默在问他要大荒推衍仪的使用方法。
可问题是……赵千默身为大荒推衍仪之主都不知道的事, 他道韫又如何知道?
道韫的确曾是神算门的首座, 也的确天资过人, 可在他成长的那个年代里,大荒推衍仪早就已经成了一段历史了。他再是厉害,再是机关算尽, 再是日日参悟, 到底也没能奈这样的至宝何。
他甚至都没能启动大荒推衍仪, 更遑论知道它的使用方法了。
赵千默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道韫心里掠过各种各样委婉拒绝的话,甚至对此想出了各种理由……可在对上赵千默的眼神后,他尝试着张了好几次嘴,一句“不会用”到底也没敢说出口。
他的理由再正当又有何用?这根本就不是赵千默想听的。
不论赵千默有怎样的缺点, 道韫都不得不承认一点,在洞察人心上,尤其是人心的阴暗面上, 赵千默有着近乎妖孽一般的天赋。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会令道韫为难了,可他还是这样问了,甚至还隐带威胁……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他等不及了,想强求一个答案吗?
而如果这个答案, 他强求不到……
道韫想到这里, 忽然打了个冷战。
残魂打冷战, 就是整个魂团都在飘忽颤抖, 是非常明显的。
赵千默便似笑非笑地觑着他, “这是怎么了?”
语调幽幽的,意味深长。
道韫狠狠吐了口气,“少宗主,属下不敢欺瞒您,大荒推衍仪的使用方法,属下真的不知……”
在赵千默眼神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势越来越危险时,道韫又急急接上,“但属下知道一个秘闻,或许能对您有点启发……”
赵千默眯起眼看了道韫半晌。
在道韫几乎撑不住一副冷静面孔时,他终于挑唇笑了下,“说来听听。”
道韫暗中松了一大口气。
他道:“属下的师父曾经是神算门的最后一任掌门,这一点少宗主您也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但是道韫,我这会儿的耐性其实不太好,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赵千默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这是让道韫不要说太多没用的废话。
道韫表情微变,语速加快,直奔主题,“我师父一生曾给许多人卜算过,但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最后一次的卜算经历。那一次,他靠着对方的一滴血而窥见了大天机,一举奠定了我神算门的威名……”
道韫说到这里,语速又慢了下来,眼里有一点幽光在闪啊闪,很是隐秘。
他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而被我师父卜算的那个人,就是当年渊南的王君,渊南沈谈……”
赵千默瞳孔倏然一缩,紧接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了个笑来。
他看着道韫,“这个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慢慢说。将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跟我好好讲一遍……”
——
日落时分,天边的晚霞泛金之时,离音一行人在君字脉主峰的巨石小广场上,送别了君瑜之。
等到君瑜之的气息完全消失以后,众人暂且将一腔思虑收起,含笑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离音身上。
离音的反应则慢了一拍。她还沉浸在君瑜之方才讲的修真界之变中,这会儿正忧心忡忡,凝眉苦思。
还是胖团先发现了不对劲,在识海里小小声叫她,“阿音,阿音,抬头!”
离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她还有些懵,“怎么了?”
澹台扶曦轻声笑了下。她上前一步,揉了揉离音的脑袋,“阿音,日落了。”
日落了,所以呢?
“该回屋了啊……”
回屋就回屋啊,这个事有什么好讲的?
离音的表情懵得十分理直气壮。
澹台扶曦几乎忍不住想叹气了。
阿音怎么就没期待一下她的新住处呢?她的新屋子,新装饰,新弟子衣袍……这些她甚至都没想过吗?
这才多久没见着,阿音怎么又把自己活得这么糙了?
澹台扶曦没再同离音多解释,而是直接牵起了她的手,朝着对面的君无咎三人点了下头。
“师父,二师叔,三师弟,阿音我就带走了。”
即便是牵着离音,澹台扶曦一举一动仍然完美,仪态美得无可挑剔,看得离音忍不住微微侧目。
离音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并不明显,但那亮晶晶的眼神却直接把她出卖了……
一副又崇拜又欣赏,却还费心掩饰的样子……
对面的三人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都忍不住想笑。
这会儿他们也发现了,离音精明的时候是真的精明,可迷糊起来,也是真的迷糊。
迷迷糊糊的离音就这样被澹台扶曦牵着,告别了另外三人,走向了巨石广场之侧的那条瀑布。
走得近了,离音才发现,这瀑布比她想象中来得大,来得凶猛。
一道水帘当空侧挂,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水流冲击的力道极猛,在半空中弯成了一道斜斜的弧度。出水口的水速又各自不同,有些水喷溅得高些,有些水喷溅得低些,高低的水混杂成一团。于是抬头看去,整条瀑布就像是一簇绽放后下落的烟花,极致绚烂,也极致凶猛。
离音静静看了许久,听得澹台扶曦笑问她:“好看吧?”
离音老实点头,“它有名字吗?叫什么?”
“自然是有的。它叫冲云,冲云瀑布。”
“冲云?”离音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特别。”
澹台扶曦对着离音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神秘,“想知道它为什么叫冲云吗?”
她说着,忽然轻轻起跃,衣角在半空荡开一抹飘逸的弧度。
眨眼间,澹台扶曦整个人就立在瀑布之顶,就在水流形成的抛物线的最高点。
她的姿态格外轻盈,如履平地。
离音隐约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没等她想个分明,澹台扶曦便招呼她,“阿音,来!”
离音体内的灵力一提,学着澹台扶曦的样子,高高跃起,也落在瀑布的水面上。
脚下的瀑布水速比离音想象中还要快,她初立其上,还被水流的余势带得往前了半寸,不过很快就又稳住了。
离音站稳后,抬起了头。
站在瀑布之上,视野格外开阔。离音一眼就看见了脚下的漫天云海。云海翻涌着,团聚着,将山下的所有景物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一眼看去,只能见一片纯白的云。
像是把整座山、整条瀑布都挂在了云层之上似的。
云海浩渺而深邃,便是灵识都无法完全穿透。瀑布的水往下奔涌,去势汹汹地砸入云海中,却连其半分波澜都无法惊起。
瀑布愈强,反衬得这云海愈神秘、愈强大。
离音的心神被这云海所摄,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看向了她们来时的路。
巨石广场处在山坳里,在离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广场的一角,落入她眼帘的,是她和君无咎来时曾走过的那条栈道。
待看清栈道的具体模样后,离音轻轻倒抽口凉气。
她以为的木制栈道,其实是一棵自云海中长起的参天老树。老树格外高,格外大,枝干似乎也格外“软”——它的枝干围着山腰箍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其中一圈,便是了离音来时走的那条栈道。
栈道的围栏,也是老树的枝叶围成的,其枝杈就长在形成栈道的枝干上,彼此连成一体,密不可分。
倘若要形容起来,这棵老树,就像是一只把自己凹成千奇百怪的形状的“爬山虎”,牢牢贴附山壁生长。它的枝干于山势崔嵬而凌空处,别出心裁地开辟出了一条条栈道,于是整座山中的自然美景,便因此轻松可达。
自然与生灵之间相互交融,看得人叹为观止。
离音忍不住问道:“这树……是自己长成这样的吗?”
澹台扶曦笑着点头,“它一开始并不是长在这里的,是师祖将它从外面带回来的。那时候它还是一棵垂危的小树苗。可能是沉魁的风水太好了,它不仅活了过来,而且一日日地长大了,还隐约有了自己的树灵……师祖说它懵懵懂懂地把自己当成了沉魁的一分子,就把自己凹成了山路……”
澹台扶曦说完,又笑了起来,“这些事,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讲的。这会儿正是好时候,咱们且别忙着欣赏美景了,先做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离音看向澹台扶曦,后者又对她神秘地笑了下。
紧接着,离音感觉自己身侧似乎起了一阵清风,澹台扶曦整个人就顺着这缕清风,跟着瀑布一起,直直飞入了脚下翻涌的云海里。
就像是蹦极似的。
明知道澹台扶曦不至于有危险,离音还是差点叫出声。
下面可是云海!看不清深浅的云海!
就这样跳了吗?
离音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
澹台扶曦的声音远远传上来,“阿音,来找我!”
水势在离音脚下奔涌,电光火石之间,离音忽然想起来了——
就说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当年葛洲碧水山时,曾经的“百舸竞争流”,不就是如今这个场景吗?
难不成当年三师叔就是借鉴了君字脉常使的玩法儿?
离音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胖团早就兴奋得跃跃欲试,便一直催她:“阿音,冲啊!冲啊!”
胖团可不是一只恐高的道兽,相反,它的胆子一向能大上天!
离音也让这种“玩个大的”的情绪感染了,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抿了抿唇,眼神一凝,一下子放开了对灵力的控制。
汹涌的水势滚滚如惊雷,离音就像是其中的一叶扁舟一样,被这水势推着走着,一下子就砸入了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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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座东北城市,现在脸上干得疯狂爆皮……
叹气。
晚安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