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珩想说什么,却被她伸出食指按在唇上。
“嘘——”
宁诗婧坐直了身子,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地掰开他的手,道:“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柳家争执了,我不想再继续为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可以吗?”
拒绝的态度非常明显。
钟玉珩握住她的手,乌黑的长睫低垂,在脸颊上映出大块的阴影,亲亲她的指尖:“娘娘,有臣在,陛下的皇位会一直安稳下去。”
这,似乎是承诺,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宁诗婧的心头跳了跳,觉得被他吻过的指尖隐隐有些发烫,却还是挪开眼:“钟玉珩,你根本不是这么天真的人。你知道的,你要护住柳家,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可能性。”
小皇帝已经登上了皇位,她是太后,他们两个没有后退的可能。
想要不跟柳家对上,除非柳笙笙能够放弃让六皇子登上皇位的想法,安安分分地做她的贵太妃,等到六皇子到了年纪去封地。
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宁诗婧早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柳笙笙不会放弃的。
皇位更迭,想要名正言顺,上一位皇帝最好是个死的。
“娘娘,臣或许是在自欺欺人,娘娘却未免对臣太狠心了些。”钟玉珩薄唇颤了颤,哑声道:“娘娘如果肯多给臣几分信任,就该相信就算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臣也会站在娘娘这一边。”
宁诗婧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钟玉珩没有回避,同样回视着她,苦笑一声道:“娘娘,或许您从来没有相信过,臣却还想再跟娘娘说一次。娘娘比任何人都重要,比臣的性命都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深夜去御花园跟柳笙笙纠缠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宁诗婧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更快的是她下意识咬住了舌尖,才没有叫这泛着酸气的话说出来。
她一直知道,他的眼睛生的好看。
黑白分明到了叫人觉得发冷的地步,那瞳孔里盛满了纯粹的黑,仿佛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隔绝了所有的情绪和想法,无法探寻,反倒叫想探索的人迷失在其中。
可是这一刻,当他认真的看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宁诗婧看着在他眼底自己小小的身影和烛火映在其中的璀璨,只觉看到了漆黑夜空中璀璨的银河。
在冰冷遥远中生出温情,最是无情中的那一抹柔情动人。
她的心尖颤了颤。
他怎么能前一刻叫她觉得冷血无情,对她也不过是欺瞒,后一刻就给她万千温柔,让她溺毙在他的深情里。
她有些狼狈的想要逃开他的目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捧住了脸,避无可避。
钟玉珩细细的啄吻她的长眉,眼睑,眼睫,鼻梁,细细密密的亲吻轻柔的如同多情的细雨,飘落在她的脸上。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道:“娘娘,柳家曾经跟臣家中是世交,臣……”
他抿了抿唇,有些艰难的继续道:“臣在这世上,曾经一无所有,臣所在的地方和臣的家人仿佛被整个大安都遗忘,没有任何人或者物能证明那些过往存在。”
“柳家对于臣来说,是幼时记忆的证明,是唯一跟过去亲人存在的那点羁绊。”他扯了扯嘴角,努力笑着看她:“臣只是不想连这点念想都失去罢了。娘娘别多想。”
他这些年,习惯了自己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何曾在其他人面前示弱。
纵使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娘娘,他可以故意装可怜谋得她的疼惜,却也不会愿意把血淋淋的过往扒出来卖惨。
如果不是他怕宁诗婧真的生气,乃至跟他疏远,让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崩塌,他恐怕终其一生也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过才七岁稚龄,记事没几年。
而当时的血案牵扯甚广,过后却被命令禁止提起,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
整个府城,除了极其个别的人隐姓埋名,几乎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那满城的鲜血和哀嚎,那焚烧他家园,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都在那年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暴雪中掩埋。
他曾经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无数次午夜梦回情不自禁怀疑自己,怀疑是不是那场屠杀只是一场梦,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曾经善意地微笑着问他:“小公子如今可还看话本吗?”
也许他本来就是因为家贫被卖到宫廷中做太监,也许那一切只是他太过孤单幻想出来的东西。
而柳家,是唯一跟过去牵扯又不曾改名换姓的存在。
他习惯性地在每次怀疑自己的时候,想一想柳家的存在,甚至想尽办法看看曾经的柳知州如今走到了什么位置,证明那些过往和血海深仇都是真实的。
钟玉珩的眼底压抑着惊人的仇恨和冰冷,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的时候,却全部化成了温柔:“娘娘放心,如果柳家真的敢对娘娘动手,臣一定叫他们后悔。”
看着他这幅样子,宁诗婧的心却钝顿地疼,想到他关于过往的只言片语,只剩下心疼。
“我不该逼你。”她指尖发颤,跪坐起来轻轻地捧住他的脸,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脸上亲吻,低声道:“钟玉珩,很抱歉,我不该逼你回想这些……我只是,我只是心里不安,害怕自己自作多情,害怕自己连累陛下和身边的人……抱歉……”
她不够信任他,所以不敢全身心的投入。
甚至到了现在这一刻,她也不敢再去追问关于小皇帝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因为什么。
宁诗婧垂下眼睑,心里酸涩难堪。
她就是这样卑劣而又自私的人,贪心的想要护住身边的一切,为了保护自己和珍惜的人,就这样畏首畏尾。
前面才告诉他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自己却先退了一步。
“娘娘不会有错,是臣不好。”钟玉珩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犹豫着不敢用力。
她的腰细得盈盈一握,叫他感觉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轻易折断,他只能虚虚地环着,道:“臣让娘娘不安,没给娘娘足够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