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影提起“皇上”二字,张晴心中便布上一片阴云,待柳影将话说完,她便想起一段钟悦的记忆。
还是她十来岁的时候,那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帝唐钊常常到内宫来看她,与她一起说话玩闹,有一次被先帝看见将唐钊训了一通,并斥他厮混内闱。
先帝对唐钊的管教十分严厉,因此唐钊也十分怕先帝。便同钟悦定了一个私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到了那个时间,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去到约好的地方见面一起玩。
那个私下见面的地方,就是养心殿。
因为先帝听说前朝有一位皇帝死在养心殿,忌讳这个,便将养心殿闲置不用。
而闲置的养心殿,恰恰成了钟悦和唐钊见面的最佳地点。
想到这里张晴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
养心殿东面靠北那儿有一处凹形拐角,能遮挡住两个人,她可以带着柳影到那儿去。
当年唐钊和钟悦被先帝发现,他两个就是藏在那里躲过一劫的。
唐苡命她在这里等着,一定是估摸着时辰皇帝快要出来了,皇帝一出来,就会发现她和柳影,从而处罚她们。
她和柳影藏到那块凹处,等皇帝带着人离开,她再出来等唐苡。估计唐苡会在皇帝离开过一会儿后再来找她。
主意已定,张晴牵起柳影的手抬脚便往她印象里那处凹洼跑去。
柳影早失了方寸,被张晴拉拽着只会跟着跑,待看清张晴带着她跑进了养心殿的大门时,她已经吓得不敢出一丁点声音了。
直到跟着张晴躲进那凹洼处,她才明白张晴的用意,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因为过度惊惧,头脑昏懵,对张晴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她根本没有起疑。
她以为张晴是凭着直觉跑进来,四下里找了一番才找到这个地方的。
二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柳影能感觉到张晴的心跳沉稳有力,而她自己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有种快要跳出口腔的感觉。
因为安静、因为害怕,感观就变得异常的灵敏。
随着一声淡淡的叹息,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之后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柳影的心总算是缓缓的落到了实处。
她听得清清楚楚,那声咳嗽,是皇上的。
她虽然并没见过皇上,但以前有一次在慈宁宫时,她听到了皇上的声音。在这样惊惧恐慌满心的时刻,她的记忆力格外的好。
又停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张晴率先走出藏身之出,四下里看了看,才又牵着柳影的手走出了养心殿的门。
看着走在她前面的小小的身影,柳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却被贵为县主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此照顾;而这位年纪小小的县主再次另她刮目相看。
能在这样紧要危急的时刻如此沉稳淡定,并迅速的想到解决的办法,真的不是普通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做到的。
两人站在之前唐苡让她们站立的地方,没过一会儿,唐苡便带着人施施然走了回来。
远远的看见张晴和柳影好模好样的站在那里,唐苡的神色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变得十分难看。
“你又不姓唐,有什么资格参加宫中家宴?”走到近前她看着张晴冷冷的说道:“本公主命令你:不必再回去了。皇祖母那里,本公主自会有个交代。”
说罢也不待张晴说什么,冷哼了一声便带着宫人离去。
“县主,”柳影气得胸脯连连起伏,“宁寿公主太过分了!”
她一定要告诉太后,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太后,叫太后娘娘知道她这个孙女儿是一个怎样恶毒又奸诈的人!
主意已定,她恨恨的握了握拳。
可真正受了唐苡的气的张晴却并没觉得如何,她反而轻轻扬起了一个笑脸。
“不去更好,”说着见柳影愣怔怔看向自己,她笑得更加欢畅,“不是吗?”
省得去应付那些麻烦的贵人,她自自在在的躲在二所殿里和妙香她们待在一起多好。
“唉呀!”妙香还在乾清宫呢!她抬手轻轻推了推柳影,吩咐道:“你悄悄的回乾清宫,将妙香叫回来,快点儿。”
不然妙香见她没同唐苡她们一起回去,一定会大着胆子闹起来的。
那样就麻烦了。
柳影也猜到张晴将妙香留在乾清宫的用意,知道事关重大,转身要往乾清宫跑,又想到张晴自己在这里,又回头犹豫道:“县主,您自己……”
话还没有说完张晴便再次推她,嘴上催她:“快去,快去,不然闹起来就糟了。”
柳影再不敢迟疑,提起裙子撒脚就跑。
张晴在她背后低声喊道:“我自己回二所殿了,你们直接回去。”
受到严重惊吓的柳影早忘了她认不认得路这件事,边跑边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从这里回二所殿,张晴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从西六宫与养心殿中间那条路走。
她扭身往那边去。
不经意的,眼角的余光撞入一小块明黄。她心头一凛,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转头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
夕阳虚晕,或许是她眼花了?
一定是她眼花了!她再不多想,也不敢多想,提起裙摆撒开脚跑起来。
感觉后面像有个恶鬼在追她,她越跑越害怕、越跑越心惊。
跑啊跑,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人也矮、腿也短,看着短短的路,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她又不惯常跑动,又刚刚病愈不久……
终于,还没跑到西六宫的拐弯处的时候,她再也跑不动了,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呼吸跟不上,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但是她不能停,她喘着粗气一步步的走,提着双腿,提线木偶似的,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叫她走到了拐弯之处,她猛的跨了一大步走进了那她自认为安全了的地方,将自己的身体尽数遮挡在那恐怖的空旷之外,倚在墙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究竟有没有人?有人的话是谁?那人又会不会追过来?
心中一团团疑云凝聚,她气息喘匀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慢慢的往外探出一只眼睛。
只看见一片空旷,死寂般的空旷。
她抬手拍了拍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才起身往二所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