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纪禾清顿了一顿。
陈四娘道:“之前援救洮州时,战场上有个蛮族人一刀子砍在将军的背上,蛮族人那一刀力气极大,哪怕破不开战甲,将军也会受内伤,可是你当时行走坐卧没有任何异常,那时我就想,将军身上有别的护甲。还有今天,我不慎被几个蛮族人砍了几刀,本来应当重伤的,可是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隔了一层挡住了,回来后我仔细检查了战甲,发现中间多了一层。是将军给我加的吗?”
纪禾清点头,既然被看出来了,她也不瞒着了。“是赵岚瑧送我的防御道具。”道具这个词不好解释,但也好懂,纪禾清略微点过几句,就接着道:“是世所罕见的宝贝,我自己收了一些,剩下的分批缝到你们的护甲当中,你,葛文忠,还有其他几名副将都有。剩下的几件,我还留在库中,等谁战功卓越,就赏下去。”
“这件事我是悄悄办的,赵岚瑧也有所察觉,但你不要说出去,更不要在他面前说破。”
陈四娘刚刚才问谁更好,现在却得知赵岚瑧的东西救了她一命,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倒也没有多问。因为清楚,这种好东西,必定极其稀有,跟那天能防御天火的斗篷一样是很珍贵的东西。
好东西当然不可能人人都有,以陛下和将军的人品性情,若是能量产,早就发到每一个军士手里了,既然不能,那就是没法造出更多的了。
纪禾清担心她有了护甲就随便折腾,特意叮嘱了一句,“这东西固然好用,但也不是无坚不摧,只能抵挡十次,十次过后,随时可能碎掉,你还是要小心。”
陈四娘心情更复杂了,她小声问,“那天火降下那天送来的药,也是跟这个一样吗?”
那日天火没死太多人的原因,就是赵岚瑧忽然送了一种药过来,红色小瓶,药效极好,且见效极快,哪怕是濒死也吊住了一口气。
之后一直有军医打听配方,但始终得不到下文,只当是宫中秘药。
纪禾清苦笑,“若真是宫中秘药就好了。”至少有个配方,还能慢慢配制出更多,可那种来源于游戏奖励的红药,用一瓶少一瓶,赵岚瑧手里的几乎全掏了出来,积攒多年的家当几乎都空了,当时他那个心疼的神情,纪禾清记忆犹新。
两人闲话了到半夜,陈四娘回到自己营帐里还辗转反侧,她心想,若是将军不把护甲拿出来分给她们,她可以在战场上万无一失的。这以后,要是护甲用没了,将军可怎么办?
“战争必须尽快结束才行。”陈四娘暗下决心。
***
“也不知她那边如何了?”在潜入容州之前,赵岚瑧看了眼洮州地图,发现今天又结束了一场战役,而代表纪禾清的那个小点还稳稳地亮着,才慢慢放心。
容州城内的地形跟原始地形已经不一样了。
赵岚瑧刚刚趁着夜色踏入容州城,就发现游戏系统迫不及待跳出来提示,与此同时他视线里除了浸泡在夜色里城中景色,还有一圈红色的光扫过来,那不是真正光,而是游戏在提醒他城中巡逻的天命盟打手正在经过。
赵岚瑧在杀了他们和避开之间游弋了片刻,选择避开。
他的身影轻飘飘转入了墙角的阴影中,就听见那一行打手的议论声。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打出去了,老子等不及了。”
“朝廷那狗屎样,早该打过去了,这天下都是我们天命盟的!等大首领当上皇帝,我们所有人都能封侯拜相,不比呆在这里威风?”
“嘻嘻嘻就是!”
赵岚瑧眼底厉色一闪而逝。想打进京都?那我今天晚上就杀了大首领。
然而刚刚迈出去一步,系统任务界面又跳了一下,跳出来一个支线任务——营救卢素晴。
而在这个支线任务上面,主线任务击杀大首领的图标,还在急切地闪烁着。
第104章 第 104 章
卢素晴?
赵岚瑧眼前很快浮现出对方的信息, 继而想起年前寒风扑面的腊月里,她裹着斗篷进茶馆来给纪禾清报信的那一幕。
已经到了容州,天命盟在这里又一时跑不掉, 那个领头的可以留他一命。相比之下, 卢素晴的事情比较紧急。
赵岚瑧当即调出游戏里的关系列表,在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名上方打上卢素晴的名字, 很快,一个显示为绿色己方的名字跳了出来。
赵岚瑧的视线在“卢素晴”三字上停留一瞬,跟她相关的讯息就跳了出来。
卢素晴当然不可能是单枪匹马就跟着宋安来到容州,跟她有联络的有三人, 此时这三个线人的名字都已经灰掉, 显然是已经被杀了。
难怪卢素晴会陷入危险当中, 她的卧底身份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宋安那边顺着卢素晴这条线, 就能推出纪禾清真正的立场。
赵岚瑧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也好, 反正如今纪禾清已经不需要天命盟了, 索性直接撕破脸,省得日后还要于他们虚与委蛇。
他在地图上找到了卢素晴的位置,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如同一滴雨水融入了地面。
***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滚!
卢素晴从容州城,从那个天命盟的大本营逃了出来。
那日她用信鸽将信件偷偷送出去, 不料第二日那封信就原封不动地摔在了她的面前。
她送信出去, 当然也防着信件被人截获的可能,因此那封信用了密语, 只有收信人才能看懂。
然而当她对上宋安的神情时, 她就知道对方已经清楚了一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卢素晴实不愿回忆, 然而当时种种,却如洪水溃堤,怎么也控制不住在她眼前回转。
宋安攥着她,失态地大吼大叫,浑然成了个疯子,一遍又一遍质问她为何背叛他,为何认贼作父,为何要为赵岚瑧卖命,质问她是不是忘了父仇,忘了在宫中所受过的折辱。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自己还陷在贼营当中,卢素晴也不指望宋安会对她心慈手软,这些年宋安可杀了不少人,其中不乏老弱病残,世事多变,他早已不是当年太师府里骄矜孤傲的小公子,卢素晴不觉得他会留下她的性命。
她不堪受辱,索性承认一切,乃至添油加醋,期盼宋安激愤之下给她个痛快。
宋安当时也的确怒发冲冠。甚至差点又将她掐死。
可是不知为何,最终他竟然没杀她,而是让她滚出去。他竟然放过了她?
不,宋安会那么好心吗?也许他是故意为之,想通过她这个饵钓出更多的鱼。但卢素晴不能不走,她贪生怕死,哪怕有一线生机,她都想要抓住。
她就这么趁夜离开了容州城,骑马奔行于郊野。
当那个咆哮般的“滚”字在卢素晴耳边回荡的同时,眼前一道闪过划过,紧接着天边炸响了一道闷雷。
卢素晴身下的马儿受惊,不但不肯再往前跑,反而停下来,开始焦躁地在原地踢来踏去。
卢素晴想要安抚马儿,但她骑术原本就一般,一个不慎竟被甩下马,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地上锋利的石子擦破了她的双手和脸颊,她顾不得疼立刻爬起来,然而刚刚站起来,劈里啪啦的雨水就砸了下来。
那匹将她甩下来的马顿时发了疯一样往前冲,眨眼就消失在雨幕里,卢素晴见状又气又急,失声骂道:“这马怎么跟宋安一个德行……”
“呵,主子心软放你一马,到你嘴里倒跟畜生一个样,果然是个没心没肝的女人。”
耳熟的声音叫卢素晴脊背一凉,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打在她身上,冻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她回过头去,一缕缕了被打湿的头发贴在她脸上,眼神却仍镇定。
“牛荣,你主子已经放我走了,你追来做什么?还是说宋安他反悔了?”
站在她面前、面有刀疤的牛荣立刻喷了,“你放屁!我家主子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是我自己要追来除了你这祸害!”
牛荣是老太师府里的家仆,当年太师府遭难,牛荣和一群家丁拼死护着小公子离开京都,这么多年,当初那帮护卫死的死走的走,只有牛荣还忠心耿耿地守着宋安。
卢素晴当然不肯就死,她往后退了几步,背在身后的手抓紧了一把匕首。说来可笑,这把见血封喉的锋利匕首,还是宋安给她的。
“牛荣,你今天要是杀了我,被宋安知道你这样自作主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卢素晴心知不是牛荣的对手,试图挑拨他的情绪,然而牛荣岿然不动,他哼了一声,“等杀了你,我回去自然会向主子请罪。你好好下去吧!”
卢素晴忽然睁大了眼睛,却不是因为害怕牛荣,而是因为她在牛荣身后看见了另一个人。
下一刻,牛荣沉重的身体砸在了地上,溅起了一滩雨水,卢素晴后退了两步,后怕地剧烈喘气,手里的匕首也脱力地坠落在地。
回过神后,她就要行礼,却被面前人止住了,卢素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牛荣,小心问道:“他死了吗?”
“只是晕过去。我现在不随便杀人。”
恰好出现在这里的当然是赵岚瑧,他撑着伞,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另一把伞扔到卢素晴怀里。卢素晴手忙脚乱地接过撑开,就对上了赵岚瑧注视她的目光。
卢素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若不是身上被雨水冻得发冷,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
她向来是有些害怕他的,但是这一回相见,却和年前有些不同。
卢素晴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赵岚瑧注视她的眼神,很冰冷很漠然,像是非人之物在打量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这眼神叫卢素晴打了个寒颤,遂垂下眼不敢再看。
“你暴露了,这才几个月?”
卢素晴小心答道:“不足半年。”
她没有抬头,但直觉陛下心情不佳。当下更忐忑,也不敢询问他为何孤身在此,只当这是个巧合。
赵岚瑧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招了招,少顷,一匹骏马就从漆黑的雨幕中奔来,停在卢素晴面前。
赵岚瑧:“这匹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走吧!”
那您呢?
这句话卢素晴不敢说出来,她的潜伏任务才做到一半就失败了,偏偏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当下呐呐点头,在雨中略有些笨拙地爬上马背。
这匹马比原来那匹更乖顺神俊,且还极有灵性,她刚刚爬上去,它就颠了颠令她坐稳,而后不必她操纵,就迈开蹄子轻快地向前奔去。
卢素晴不禁回头望去,隔着雨幕,她看见赵岚瑧踢了一脚地上的牛荣,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然后俯身,在他身上不知摸索着什么,再多的,卢素晴就看不到了。
大雨瓢泼,赵岚瑧再次站起身,他撑着伞转身往容州城走去,走着走着,他身形扭曲了一下,看起来竟完全是牛荣的模样了。
第105章 定位
变成牛荣以后, 原先对于赵岚瑧来说处处都是红色的容州就变成了可以随意踏足的绿色。
他没急着去找天命盟的首领,而是在容州城逛了一遍,内城都是天命盟的打手及其家属, 总人口不足五万, 外城比内城稍大,生存环境却恶劣, 百姓白天劳作,夜里住的却都是茅草和木头搭的窝棚,在这样的雨夜里,许多人都睡不着觉。
柳氏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一家原本是容州城内的殷实人家, 不说大富大贵, 也是衣食无忧。五年前天命盟的人攻破了容州城, 抢走了她家的砖瓦房, 他们一家被驱赶到外城,每日辛苦劳作也只能勉强饱腹。
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今天又下雨了, 柳氏家的窝棚又漏雨了,两个孩子都被雨水砸醒,一家人只能爬起来匆忙用木盆接着雨水。
可是漏雨的地方太多了, 小小的窝棚摆下两张木板床就已经十分局促,再有接雨的木盆挡着, 压根已经没法睡人了。
还好邻居心善, 让她们母子三人过去挤一晚,几个人挤在一起睡, 倒也暖和些。
邻居芳娘问她, “你真要进内城?”
柳氏的父母,还有她那个上门入赘的丈夫, 都死在五年前那场动乱里,天命盟的人前脚还沾着她至亲的血,后脚就到她面前,说他们天命盟是替天行道的义军,只要她肯在天命盟里找个人嫁了,她就可以继续过以前的好日子。
柳氏当然不肯,带着孩子被赶到外城艰难度日。就这么过了五年,柳氏熬不下去了,因为她的女儿前几天来了癸水,这就意味着随时有人会盯上她。一个彪悍的寡妇能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可她要出去做活讨食,她没法时时刻刻盯着她的女儿。
这几年,多的是熬不住的外城人想方设法进入内城,如今柳氏也要走上这条路,为了给儿女一个庇护,她要将女儿嫁给内城里的仇人。
想到这里,柳氏麻木地点了下头,“是。”
芳娘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