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盖住了他不安分的心跳,仿佛也盖住了不该有的悸动。他手指动了动,还是没舍得把人推出去,于是就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假装怀里没有她,赵岚瑧开口,“你来做什么?
纪禾清在他怀里轻声道:“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听说?听谁说的,npc?”赵岚瑧皱起了眉,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交代今天的行程,“我今天看地图,发现附近有个红名,就去打怪了。”他解释道:“我知道不能随便杀红名,但这个特别红,跟你和陈昭仪那种都不一样,我就特别想杀了他,就去了。”
纪禾清心知他说的是宋安,就道:“没杀死?”
“是,没杀死。”赵岚瑧拧了拧眉心,有些烦躁,“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看花眼,今天杀那个红名时,我竟然看到他在惊恐地尖叫,我被吓了一跳,剑就偏了。”
当时他在原地呆愣了好久,连那个红名什么时候逃走了都不知道,一路回想着那个惊恐的表情回了宫。“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不舒服,那些npc说我发烧了。”
赵岚瑧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哈,我可是玩家,npc竟然说我发烧了,好笑不?”
纪禾清没有说话,更没有笑。她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烛光看赵岚瑧绷紧的下颌,眼神中满是担忧。
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赵岚瑧当初是怎么看清她的。一开始她想要赵岚瑧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所谓的游戏,他见到更不是木头人,想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
她那时的想法也很简单,赵岚瑧的百无聊赖和随心所欲,都是因为他以为这个世界是游戏,如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就不会再寂寞,更不会轻率人命,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想,这个国家就能好起来。
可是了解他越多,她心里对这个想法就越迟疑,他也是个人,如果他知道所有都是真的,那他还能对以前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么?
因为这份迟疑,也因为不能确定自己的方法有没有用,她没有再要求他去观察世情百态。然而现在,赵岚瑧告诉他,他不止一次看花了眼,还越来越频繁了。这是不是说明,那层阻碍他看清这个世界的屏障,正在渐渐消失?
“你怎么不说话了?”赵岚瑧忽然开口。
纪禾清就躺在他怀里,感受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的声音,她轻声道:“我瞒了某人一件事。”
赵岚瑧疑惑低头,光线太暗了,他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他轻哼一声,“你说的这个某人,该不会是我吧?”
纪禾清失笑,“你怎么会这么猜?”
赵岚瑧:“这个世界除了我们,难道还有别人?”
纪禾清笑容淡去,“有件事我以前不告诉他,是因为说了他不会信,可是现在我发现,即使我不说,他也会慢慢发现真相,而这个真相,必定会让他难过。”
赵岚瑧沉吟道:“既然会难过,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纪禾清诧异,“难道真相不重要吗?”
赵岚瑧:“无论重不重要,都已经发生了,这个人知不知道都不影响结果,如果揭开真相只能让这个人难过的话,那这件事情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纪禾清追问:“如果这个人位高权重,一言一行能影响万万子民,解开真相后能让更多人过得更好呢?”
赵岚瑧不假思索道:“那这件事就有意义,必须让他知道真相。”
纪禾清沉默片刻,忽然道:“对不起。”
赵岚瑧一愣,“怎么忽然道歉?”
因为纪禾清忽然意识到赵岚瑧的变化是从她出现开始的,也许她就是让赵岚瑧看清真相的导火索,但她依然要往前走,哪怕将来赵岚瑧会很难过,哪怕他现在做任务勤勤恳恳似乎没必要知道真相了,可她依然想让赵岚瑧看清楚。
她没有说话,赵岚瑧却自以为想明白了问题所在,他耳根微微发烫,轻轻搂了她一下。
“好啦,不要自责。我不怪你不敲门就闯进来,也不怪你扒我衣服用蜡烛烫我。真要说起来,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纪禾清愣了一愣,虽然赵岚瑧说的跟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可是看赵岚瑧认认真真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样子,她又不禁弯了弯眼睛。
赵岚瑧还在说话,“首先,是我自己不好,当初不该没问过你年纪,就冒冒失失给你暗示,然后又自以为是地劝你远离。你说得对,年纪小不意味着不明白事理;其次,还是我不好,不应该一开始的时候对你动手动脚,我的错,那个时候我太久没见到人了,我控制不住……我是个自制力很差的大人。”
他叹了口气,在昏暗温暖的帷帐内小声道:“别的我都听你的,等你满十八以后,我们也可以试试。只是、只是……能别用蜡烛吗?我真的不喜欢,感觉有点变态。”
纪禾清:……
她抿住嘴忍了一会儿,可是笑意好像迫不及待要从她嘴里跑出来,害怕被赵岚瑧看见,只好使劲往他怀里埋,忍得肩膀颤抖。
赵岚瑧见她脑袋埋在怀里不肯抬起来,以为她是遭到拒绝以后难受哭了。顿时手足无措,双手抬在半空都不敢碰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投降道:“那一个月一次行吗?”
谁知纪禾清听完,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能隐约听见呜呜声。
赵岚瑧头皮发麻,只能忍痛降低底线,“一个月两次!不,五次!最多五次,不能再多了!”
纪禾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太大太洪亮了,传得寝宫外都能远远听见。
赵岚瑧惊觉上当,捧起她的脸仔细看,果然没有半点泪痕,对方眼角眉梢只有压抑不住的笑!而且这画面似曾相识,叫他想起某个饱受惊吓的早晨。
赵岚瑧拳头硬了,捏着拳头抖了抖,他正要找枕头打几拳泄气,忽然脸庞被捧住,紧接着面上一热。
纪禾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赵岚瑧:……
他的面色从气恼到惊愕,从惊愕到喜悦,但眨眼间又变作了羞愧,这神情变化之快,叫纪禾清都觉得精彩。
明明知道他克制守礼,可她偏偏要坏心眼地去逗他,嘴角微微扬起,纪禾清忽又凑近,想去捉他唇角。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紧接着是碰一声响,等她回神,赵岚瑧已然不见了踪影,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榻,以及被赵岚瑧逃跑时扫到了地上的汤婆子。
啧,又跑了。
纪禾清心里轻轻叹口气。
第51章 剑穗没了
夜色已深, 纪禾清又不是个认床的,曾经泥土堆里滚过,柴草垛里睡过, 现在躺在锦绣堆成的龙床上也能安之若素。本想着就这么躺到天明算了, 可仔细想想,换做别的男人, 也许就另外找地方睡了,但赵岚瑧的话,还真有可能被她占了床就蹲在外面不敢进来了。
外面又刮风又下雨的,他的烧又刚退。
这么一想, 她认命地从暖烘烘的床上爬起来, 套上鞋子往外走。门一开, 寒气和飘散的雨丝顺着风力刮来, 刺激得纪禾清一个激灵。
这天果然越来越冷了啊!
守在外头的内侍并不知道天子跑出去了,见纪贵人出来, 连忙打了伞撑到她头上。檐下宫灯照亮了纪禾清的眉眼, 她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内侍,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但能被高总管派到这儿来办差, 想必人很机灵,也很得用。
索性宫道漫长, 纪禾清就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进宫多久了?”
没想到纪贵人会和他说话,小太监有些受宠若惊, 忙道:“回贵人话, 小的名叫王得喜,进宫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纪禾清有些惊讶, 又仔细看了眼王得喜,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竟然那么小就进宫了?
看出她的惊讶,王得喜讨好地笑道:“小的家贫,兄弟又多,父母实在养不活那么多孩子,又说我年纪最小,以后也娶不起媳妇,索性让我进宫。宫里可比外头好多了,月钱不少,我自己吃喝嚼用还能剩许多寄回家去。”
纪禾清看他眉眼乖顺,是一副为了家人精打细算的憨厚样子。但她心知,真正憨厚老实的个性,根本就混不到这儿来。眼下显露给她看的样子,也许是提前打听了她的喜好来博取她好感的。
不过纪禾清对这种行为并不反感。毕竟他说的不是假的,在这个世道,如果不是家贫走投无路,谁会将好好的男丁送进宫里来?退一步讲,就算是父母不慈有意作践孩子,那也不是这个孩子的错。
人家想着往上爬,又哪里有错。
纪禾清心平气和,又闲谈了几句,问他在哪里当过值,什么时候到陛下这儿来的,到陛下身边后怕不怕。
王得喜一一答了,“回贵人,小的如今只是到陛下寝宫外做些跑腿活计,还不够格近身伺候陛下……头先确实有些怕的,后来听高公公说,陛下高瞻远瞩明察秋毫,只要不犯事儿,不作奸犯科,就不必担心,小的这才安下心来。”
纪禾清微微一笑,“是吗,高公公对陛下那么了解啊?”
闻言,大冷的天里,王得喜额上忽然冒了汗,他快速道:“之前卢廷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当然也知道了,大家就都这样说。”
“这样啊!”纪禾清颔首,“你刚刚说你曾在太后宫里当过差,你可见过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性情?有什么喜好?”
王得喜如蒙大赦,立刻答道:“小的当时年纪小,长得还算讨喜,运气好在太后娘娘宫里伺候了几日。太后她老人家喜好佛法,不止时常与老太师讨论经书,还在殿里供了一尊巴掌大的石佛呢!”
“石佛?”
王得喜:“是,当年大家都不明白,太后如此崇尚佛法,为什么不干脆供一尊金佛?后来议论这件事的人都被打了板子贬到浣衣局去了。”他说着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的当时年纪小,不懂道理,也嘴贱,说了一嘴子,也去了浣衣局。好几年才熬出来。”
“这样。”纪禾清没想到这么巧,随便一个小太监嘴里都能问出些相关的情报。不,她之前从未想过周太后也牵扯进这些事情来,所以从来没问过,这些问题如果找来宫里的其他老人,比如费司赞或者高总管,都有可能问出来。
心中这样想,她又问,“说来周太后去行宫居住也有两三年了吧!陛下怎么说也是她亲生的,她这两三年都不来看看陛下,怎会如此狠心?难道以前他们感情不好吗?”
对于纪贵人口中太后狠心的话,王得喜不敢答应,便道:“我听说,陛下刚刚登基时,太后娘娘与他极好,隔三岔五就要见一回,只是七年前……”
纪禾清:“七年前就忽然不亲厚了?”
王得喜小声道:“正是如此,也许是因为顺亲王去世了,太后娘娘伤心过度。”
纪禾清没再说话,各中缘由她能猜到几分。眼看用来安抚社稷的工具将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周太后和顺亲王以及文亲王联手想要摘桃子,结果被工具反噬,连长子都死去,周太后当然要难过。
周太后、石佛、老太师……
说起来,七年前文亲王和顺亲王死后第二年,老太师也死了,还是更衣时被忽然闯入的赵岚瑧吓死的。老太师庞夷是三朝元老,教导过两任帝王,十分德高望重。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赵岚瑧是疯了到处捉弄人才导致这出悲剧,但当时赵岚瑧的威望还很高,因此当时朝野间只是有些不平之声,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出来谩骂。直到这两年赵岚瑧的声望越来越差,提起此事的人才越来越多,连天命盟讨伐暴君的檄文中都写了这一条罪状。
故意捉弄吓死老师,无论放在哪朝哪代什么身份,都是要遭人唾骂的,当初她刚刚入宫时也因为这一条偷偷骂过赵岚瑧,现在想想,其中也许另有缘由。
回到携芳殿时雨已经停了。纪禾清睡不着,看见立在床前的破障枪,把它拔出来耍了几遍,终于觉得累了,倒床上就睡。
睡之前她还在想,自己要是个纯粹的武者就好了,不必动脑子,每日就是舞刀弄枪,遇到不顺眼的就打一场,多痛快!
***
次日,云销雨霁,天色晴好。
赵岚瑧发现自己剑上的七彩穗子不见了!
当初只是觉得这是纪禾清亲手编的,多少是一份心意,才特意挂在了剑上做个装饰,后来明了自己的心意,更加珍惜,就一直挂在剑上没有动过。
可是现在,它没了!
盯着剑柄上留下的绳子断口,赵岚瑧确定这是被人强行扯下去的。谁有这个本事?
赵岚瑧想起了昨天那个他看花眼的npc。
很好,又多了一条非把他杀了不可的理由。
但这一次赵岚瑧不会独自出门了。毕竟昨天他看花了眼,可能还被弄了个发烧的负面状态,这叫他怀疑那个npc有什么特殊的控制技能。
所以他要多带几个忠心于他的绿名npc,最好还要有点武力,方便他被控住时上去拉怪。
反正打怪的经验最后都是他的。
点了几个人,一看少了个眼熟的绿名,赵岚瑧问:“肖未寒呢?”
高总管提醒道:“陛下,肖统领前些天被您派了差事还没回来呢!”
也是,肖未寒被他派去监视华清行宫了。
赵岚瑧数了一下,只有五个人,凑不成双数,觉得不太吉利,于是一指旁边的起居郎,“你也来。”
起居郎叶雨笙:???
他试图为自己分辨,“陛下,臣是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