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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曾经他刚刚化形之际,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原来他也会痛,会因为失血过多,受伤过重而濒临死亡。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血从额头流下,滑过眼角,模糊了视线,明弦却没有力气去擦拭。

一个人影似乎朝他这边蹒跚爬来,明弦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和斗志,一动也不想动。

他听说人类在临死前,总会闪过自己生命中最深刻的一幕,但明弦发现自己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没想起,反倒有种能这样一直安静地躺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有点像他还未修成人身,作为一张琴,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没有人来打扰,任凭光阴飞逝的闲适和惬意。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并非伤感,反而感觉解脱。

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明弦其实已经看不大见了,但仍旧朝对方微微一笑。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他听见唐净这样答道。

“因为我是你的同类吗?”明弦又问。

唐净咽下喉咙翻腾的血气,轻轻为对方抹去眼角的血痕:“不是,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明弦失笑:“这句话,你上次在公园里已经说过了。唐先生失忆了吗?”

唐净:“我的喜欢,比那个时候,又深了一点点。”

明弦:“只有一点点?”

唐净:“不止一点点。”

明弦笑了。

“有一件事。”

反正也看不见,他索性闭着眼睛,节省一些力气。

“石碑,其实是远古镇魔阵的一部分,镇压着上古时代的大魔,它的力量,远在所有魔物之上。一旦阵法被破,大魔复生,将颠倒阴阳,翻江倒海,星序混乱,为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关于那个阵法,当年遣唐使归国,也带走了部分记载此事的卷宗,后来中国历经朝代更迭,典籍多数损毁散佚,但日本不管怎么战乱,皇室始终万世一系,所以那些珍藏在皇宫中的典籍,也就保存下来。音羽千方百计派人来中国,毁坏石碑,也源于此。”

明弦淡淡道,轻声细语,若不是两人的处境都不合时宜,他更像是在课堂里跟学生讲一个典故或传说,娓娓道来,悦耳动听。

其实特管局内部对此事早有多番推测,大致也与明弦说的差不离,但唐净没有打断对方,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静静听对方说下去。

明弦道:“我知道,你们现在也在寻找石碑,与音羽的人争分夺秒,但是你们的方向错了。”

他咳嗽几声,血沫从嘴边溢出,唐净将他又扶高了一些,让对方可以更舒服点,并试图将自身的生机注入明弦,挽回对方的性命,但明弦制止了他的动作。

唐净的举动无济于事,明弦也不需要。

他缓缓道:“石碑,在龙脉上。”

唐净微微一震。

龙脉,并非特制能出皇帝的风水,华夏大地广袤无边,山川遍地,藏风聚水的龙脉自然也数不胜数,譬如昆仑山,就被从古至今所有风水名家认为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

除了昆仑山,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龙脉分支,公认的十朝古都也是龙脉所在,长白山同样是东北的龙脉,而贺兰山一脉,也算小龙脉,受龙气滋养,还有过一个西夏王朝。

明弦道:“不是所有龙脉,都会有石碑。我听音羽说过,石碑,只有八块。”

先前特管局根据已经出土的石碑,推测石碑可能位于名胜古迹上,现在看来,这种推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净随即想到一点:“申城是不是也有石碑?”

否则音羽鸠彦不会在这里大费周章。

明弦:“对,望月湖下,有坑道通往淀山湖,淀山湖下,又有水道通往江河,那里有石碑,被异兽看守,程缘……想要破除封印,让异兽毁掉石碑。”

唐净眉头紧锁:“你知道剩余石碑的具体方位么?”

明弦困难地摇摇头:“音羽也防着我,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只知道这些。但我怀疑,他也未必全部知道,否则,阵法早就被破了。”

音羽鸠彦,这个人从长白山骨龙伊始,就频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公众面前,他是成功的企业家,音羽财阀在日本实业界举足轻重,政经两界人脉深厚,长白山事件之后,音羽鸠彦进入特管局的视线,他们不是没有调查过对方,不过音羽显然也早有防范,调查受阻不说,特管局还发现音羽此人的势力之大,已经超乎他们原本的想象。

唐净蹙眉:“音羽鸠彦是魔物?”

明弦嘲讽地笑了一下:“他跟人魔不一样,人魔原本就是魔,只是披上了人类的皮,而音羽本来人类,却因欲望而甘愿入魔,化为魔物。他现在的身份,是改名换姓之后的伪装……”

他失血过多,身体渐渐失去温度,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唐净发现自己注入对方身体内的生机,却泥入大海,完全失去作用,不由心中沉重。

明弦喘息一阵,勉力道:“他原本的姓名,叫,朝香鸠彦。”

说至最后,难以为继,他剧烈咳嗽起来,血从口鼻眼耳溢出,眼神开始涣散。

唐净收紧手臂,将明弦搂在怀里,闭了闭眼。

他第一次尝试到想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如果,器灵也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和你一样,不要远渡重洋,不要被人炼为杀器,我希望,如果,我们能再相遇,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而不是像现在……”

明弦脸上漂浮着淡淡的笑,还有点恍惚。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脱离躯壳,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再见,糖糖。”

手慢慢垂落,跌在已被鲜血浸染变色的地面。

唐净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渐渐透明,须臾化为光点,流萤一般散落在空气中。

不留半点痕迹。

正如他们之间。

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唐净半晌未动。

面上凉凉的,他以为是血,伸手摸了一下,却是透明的湿痕。

万里之外,伊势神宫之内,一名老人却忽然吐出面色煞白,吐出一大口血。

“音羽阁下,您没事吧?”

在他身旁服侍的童子惊慌极了,赶紧伸手来扶他。

但随即,童子瞪大眼,生命终止在难以置信的那一刻。

老人五指从童子胸口抽出,手里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他三五口将心脏吞食下去,然后摇铃叫来人,把童子的尸体拖下去。

黑衣侍者们早已见惯不惊,面无波澜,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

地上有一条被拖曳的血痕,但很快就会有人来打扫,将一切恢复原样。

吃了一颗新鲜心脏的老人似乎好受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罢了,他心头依旧躁郁难耐,翻涌着想要杀人见血的欲望。

狂躁的心情迫使他起身来回走动,却依旧恨不得毁掉眼前所有人与物。

“阁下,阁下!”

又有一名童子从外头撞撞跌跌跑进来,神色仓皇,却在看见地上血迹时,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身量不高,甚至有点佝偻瘦弱,但却压迫感十足,在他充血双眼的逼视下,童子腿一软,跪倒在地。

“……阁下,金银平文琴,出事了!”

“出什么事?”

童子抖抖索索,半天说不清楚。

音羽鸠彦本来想把对方的心脏也拿来吃掉补充元气,听见对方的禀报,却改变了主意。“带我去看看。”

他跟在童子后面穿越古香古色的长廊和庭院,来到一间屋子。

视线骤然变暗,在现代社会,这里几乎像穿越了时空,没有电灯,只有几盏蜡烛在角落里幽幽生光。

童子跪伏在门口不敢进来,颤声道:“刚才我过来打扫,与平时一样,想为古琴擦拭,就发现这琴,已经……”

原本安置在长桌上的古琴,琴弦俱断,琴身从弦眼至龙池处裂开一条深痕,变为两半,整张琴已几近破碎,毫无弥补修复的可能性了。

音羽鸠彦从来不让人进这间屋子,唯有得到他许可的童子可以每日进来打扫屋子,擦拭古琴,他深知自家主人是何等残酷嗜血的一个人,眼下已经吓得说不出半句话。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琴,没有人去动它,却会突然坏掉?

音羽鸠彦走过去,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已经伤痕累累的古琴,眼中阴霾浓郁得几乎溢出来。

“你以为这么自毁,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阴冷的笑声低低回荡在屋内,摇曳不定的烛火似也受到感染,变得更加微弱黯淡。

“准备车子,我要出去一趟。”他低声说道。

没有人回应。

音羽鸠彦回过头,发现那个跪伏在地上的童子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抬起一脚推过去。

童子应声而倒,瞳孔涣散,嘴巴微张,竟是被活活吓死了。

音羽鸠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出去,让人把死者拖走。

管家上前,恭敬小心道:“您有什么吩咐?”

音羽鸠彦:“备车,把私人飞机也准备好,我要去奈良。”

管家应下,又问:“这边可有什么为您准备的?”

音羽鸠彦回头看了一眼。

“带上琴,让正仓院那边准备一下,我要金银平文琴的仿制品。”

……

潮湿的洞穴里,冬至他们面对前进或后退的两难抉择,冷不防一只怪物忽然从水里蹿出来,拖动锁链当啷作响,倏然扑向冬至!

电光石火,咫尺之遥,冬至终于看清庞然大物的模样。

猿猴一样的生物,双目居然金光闪闪,浑身发须戟张,明明虎背熊腰,却有着比任何动物还要轻盈迅猛的速度。

冬至正欲抽符出来,后领却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被霍诫直接往后甩倒在地。

刚才冬至与怪物之间距离太近,霍诫以为他被吓傻了,毫无准备,所以一把将他拉开。

他一晃神,刘清波已经提剑迎了上去,霍诫也紧随其后,两人与怪物战成一团,时而飞檐走壁,时而在水中混战,水面被搅弄得不得安宁,波澜迭起,直拍上头顶石壁,须臾工夫,场面就已混乱不堪,头顶石壁被剑气罡气划过,碎石纷纷往下掉,怪物一掌拍上去,瞬时又地动山摇。

冬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条锁链的另外一端,竟然是锁在怪物身上,穿过它一侧的琵琶骨,又从另外一侧穿出来,牢牢将怪物与铁链缠绕在一起,再看锁链的另外一端,却直接延伸到他们身后的洞穴里,没入沉沉黑暗,不知何处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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