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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送走陆铮,知知回到院子,迎面就看见青娘领着婆子们,抱着堆被褥出来。

那些流民被陆铮带回来后,都只是暂时安顿了下来,遮风挡雨的房子倒有的是,但被褥衣裳乃至粮食,缺的不少。

知知昨日晓得了,便吩咐婆子们将家里旧被褥衣裳都拾掇出来了,送去给那些流民用。

手上有正事,知知便也暂时不去想陆铮这几日反常的态度,对青娘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先去隔壁,昨日嫂子说,家里也有些不用的被褥。”

说着,一行人便去了隔壁娘家,因两家住得近的缘故,知知回来的还算勤快。

嫂子冯氏正用草绳捆褥子,见知知来了,边忙活边喊,“小驴子,你小姑姑来了,灶台上的糖饼子端来给姑姑尝!”

小驴子揣着糖饼,飞奔出来,他过了个年,拔高了不少,这个年纪的孩子,跟株稻苗似的,一天一个样。

“小姑姑!吃糖饼,还热的!”

知知轻轻摸他的脑袋“乖。”

冯氏很快收拾好了,一行人朝流民住的地方去,来到院子外,将被褥发给了幼童妇孺们。

这屋子原本还有些破烂,这几日卫所中各家各户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来,看上去倒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有老人家颤颤巍巍来道谢,知知忙扶起他,道,“老人家别客气,快起来。”

那老人家看着年迈,倒像个读过书的人,固执的很,非要给知知等人鞠躬,文绉绉道,“夫人心慈,受老朽一拜。”

知知无奈,只好受了他这一拜,又细细问老人家,可有什么缺的,可有人生病,皆一一问过,一圈问下来,情况倒还算好,生病的就只有一幼童,发热,喂了药了。

知知想了想,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老人家在前引路,进了一小屋,榻上躺了个小男孩儿,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瘦骨嶙峋,手腕瘦的跟竹竿一样,青娘等年纪的妇人,看了都不忍,低声叹道,“真是造孽!”

知知走到榻前,捋着袖子,伸手碰了碰幼童的额头,这么小小一个动作,倒是将那男童惊醒了,他睁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过分大的眼,怔怔的望着知知,迷迷糊糊喃喃喊了句,“阿娘”。

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老人家忍不住抹了把脸,低声道,“这孩子的阿娘路上得病没了……”

知知缓缓收回手,不忍皱眉,“他没别的家人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没了,全没了,一家子逃出来,就剩他一人了。他阿娘是路上得病没的,他阿爹那晚被逼着攻城,也没了。像这孩子这样的,不少。”

知知又看了眼榻上的男孩儿,拿出一瓶药来,是用灵液揉的补气丸,递给老人家,让他给这孩子服下。

“老人家多宽心,日子虽难,总能过去的。”

临走时,知知忍不住劝了句这老人家,想着倘若这些人能在卫所留下来,好歹能留条命。

乱世之中,能保全一条性命,已经算是极幸运的,殊不知那一夜死在郧阳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可怜。

从流民所回来,知知还未缓过劲来,小宋氏便不请自来了。

知知有些惊讶,她进门起,同小宋氏相处的机会很少,妯娌俩很少碰面,偶尔在肖夫人处请安时遇见了,也就是彼此笑了笑。

知知起身去了厅堂,笑着招呼小宋氏,“嫂子怎么有空过来?”

小宋氏一如既往的寡妇打扮,清清冷冷的,面上倒笑着,身后带了两名眼生的丫鬟,她指着后头的丫鬟道,“我这不是给弟妹送人来了麽。”

知知不解,“送人?”

小宋氏见她不知情的模样,便呵呵一笑,道,“大概是二弟太忙,忘了同你说了。这不是家里在挑过继的孩子麽,我想着,总不好叫人家孩子来了,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便跟二弟说了,采买些下人。上回见了二弟,我便问了他,要不要给弟妹这里也添几个,他说回来同你说的。”

可这事,陆铮半句话都没同她提。

小宋氏提起陆铮,知知便又不由得想到他这几日反常的态度,有些心烦意乱,面上倒笑吟吟的,“既是夫君吩咐过的,那便留下吧,麻烦嫂子操心了。”

小宋氏一笑。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是顺手多挑个把人而已,你若使得不合手,就退回来。”

说着,小宋氏也不多留,很快便走了。

她一走,知知细细打量了几眼那两个丫鬟,见年纪都正正好,模样也端正,看上去规矩也不错,但她也不傻,没立刻将人放自己身边伺候,叫青娘带下去,先放在外院。

下午没什么事,知知就把给陆铮做的衣裳,收了个尾,见天色渐渐晚了,便叠好了,放在榻边,打算让陆铮回来了后,试一试合不合身。

陆铮踏着夜色进门。

一进门,便叫人给他脱盔甲,知知见他盔甲上全是泥,忍不住问他,“怎弄成这样了?”

她说这话时,正踮着脚,替陆铮将前襟后背处的盔甲脱下来,陆铮的高度看过去,她整个人便犹如靠在自己怀里一般,还仰着脸,娇娇望着自己,眼儿柔柔的,声音娇娇的。

陆铮这几日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的又消了些,咳了声,道,“跟底下人练了几把。”

知知见他神色缓和,弯着眉眼笑了笑,“是麽,那晚上我给夫君按按肩。对了,我白日里给夫君做了外衣,夫君等会儿洗了澡,试试合不合身。”

陆铮看她甜笑着,跟被下了蛊似的,不由得点了点头。

刚应下来,心里又止不住的懊恼。

明明想好了,不能这么快心软,定要叫江氏晓得自己错了,改了才成,怎么又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

第22章 浴欢

安生日子过了半月有余,廖指挥使还未回来,倒是兖州派了新的郡守来。

新郡守姓宗,单名鸿字,一撮山羊胡,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但不会真有人相信,这位宗郡守的性子会有多好。

他一来,便批了斩首蛮族俘虏的政令,一日的功夫,消息传遍整个郧阳,当天午时,俘虏人头落地,这位新郡守立刻获得了全城百姓的交口称赞。

第二日,他干了第二件事,将前郡守郡丞等一众弃城而逃的官员,判了流放之刑。抄了众官员的家,家眷全部被下狱,但却没判刑,打着精明算盘,捞了第二笔。

郡丞郡守等官员虽然倒了,但这些家眷中,却不乏有官宦人家的母族的,但凡拿出银子来赎的,宗鸿皆收了好处,放了人。

但那等没人拿银子来赎的,可就不大好过了。

郧阳牢狱。

自那日郡守下令抓人后,本来还只是被软禁着的江家姐妹,便被送进了这肮脏的大牢之中。因为是前后脚进来的,江如柳和江如蓉住了相邻的两个狱间。

本来二人是感情极好的姐妹,但那日江如蓉被她信赖的三姐推给蛮子后,两人便翻了脸,不再说一句话。

此时,见周边越来越多的官家娘子家眷们被送走,狱卒的态度也越来越轻浮,江如柳终于慌了,她拍着墙,闹出动静,对另一边的江如蓉道,“四妹!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麽?!阮夫人她——她是不是不会来赎我们了?”

江如蓉冷冷看她,“你有什么脸喊我四妹?那日你推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的四妹?”

江如柳躲开她的视线,心虚道,“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怎么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我想过了,我们可以想法子买通狱卒,他们拿了好处,就能放我们出去了,届时我们再去寻亲!”

江如蓉冷笑,从前稀里糊涂的脑子居然难得清醒着,“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买通狱卒?三姐,你真是将我当做傻子玩弄。那狱卒分明色眯眯瞧了我们姐妹许久,你让我买通他,拿什么买通,你自己怎么不去?”

江如柳从前一向将这个妹妹当做傻子忽悠,一怂恿就冲到前头,此时见她居然捅破了自己那点小心思,顿时面红耳赤。

江如蓉懊恼道,“我只恨自己心盲,只怪自己醒得太迟了,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可你呢,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随意哄骗的傻子。你喜欢裴三郎,便怂恿我去嘲讽江知知,赶她出府,得罪姐妹的是我,坏了名声的是我,被嫡母罚跪的也是我,而你,我的好姐姐,只要站在一边,看我是如何为你冲锋陷阵的。你还真是我的好姐姐……”

江如柳被说得还不上嘴,终于翻脸道,“随你怎么想,再怎么样,你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话音刚落,狱卒脚步声近了,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江如蓉,有人来赎你了……”

别说江如柳傻了,就连江如蓉自己都呆住了。

江如柳摇着头,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赎她?那我呢,那人有没有说要赎我?我也是江家的姑娘!”

狱卒嗤笑一声,“你?你可没人赎。江如蓉是吧,出来吧,你舅舅来赎你了。”

舅舅?舅舅家分明只是个极寻常的农户,当时自己还看不起舅舅一家,舅妈来时,只用了点银钱就把人打发走了,但舅舅他居然来赎她了?

江如蓉恍恍惚惚跟着狱卒出了大牢,见到了牢外搓着手,满脸不安的舅舅时,才真正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得救了……

……

不提江家姐妹在狱中是何境地,知知这边,却是遇上了件极尴尬的事。

陆铮因月前一战,在郧阳的名声水涨船高。

虽他为人低调,并不爱出头,但郡中官员皆晓得他善战的名声。

而其中最为胆颤心惊的一人,要数曾经觊觎过江知知的罗长史了。

打听到陆铮的妻子江氏,便是自己年前看上,还找了媒婆上门的军户女后,罗长史结结实实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夜夜都梦见,陆铮提着血淋淋的大刀,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吓,只得找了幕僚说了这事。

那幕僚便给他出了个主意,道,“那陆千户既是好美色,那还不简单,大人只需送些美人去,如花美眷在侧,陆千户哪还记得起这桩陈年旧事。”

就这样,江家多了两个美婢,一个妖娆娇嗲,一个清纯玲珑,气质不同,但皆模样生得极好。

这俩美婢是经肖夫人的手送来的。

来人只道,有人送到肖夫人那里去了,说是赠给陆铮的。

话说完了,就走了。

知知倒还沉得住气,一旁的青娘却是气得咬牙,恶狠狠盯着那俩美婢,仿佛恨不得扑上去挠她们的脸了。

知知怕青娘真动手,那可就让外人看笑话了,忙叫下人先寻了地方,暂时安置了这俩女子。

“先替她们安排个屋子吧……”

眼瞅着那俩美婢扭着腰走了,青娘急了,道,“奴婢的小娘子欸,您怎的留下她们了?!这可心软不得啊!奴婢打眼那么一瞧,就晓得这俩女子是什么来历!”

“青娘,你别急。”知知也有些无奈,曼声道,“婆母送来的人,我也不好立即赶出去,先叫她们住下,不让她们伺候夫君就是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青娘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心道,小娘子到底没经过事,哪晓得男子心中那点小九九,院里多了这么俩个美婢,能不动了那歪心思?

见青娘唉声叹气的,知知也心烦意乱得很。

她其实还有句话未同青娘直说,那便是,万一的万一,陆铮有这心思,那她该如何?

这段时间,陆铮本来就怪怪的,忽冷忽热的,她总觉得,两人不如以往那般交心了。

这二人如何处置,她还是决定问过陆铮的意见,倘若夫君自己坚决不收,那她便是背了善妒的恶名,顶撞了婆母,也要将这二人送走。

但倘若陆铮想收,想到这个设想,知知只觉得心烦,不知不觉中,将手里的帕子揉作一团。

……

陆铮今日回来得早,他不是爱揽权之人,指挥使既快要回来了,他便不再如以前那般早出晚归。

他疾步入了内院,见江氏不在屋里,正打算退出去寻时,依稀听见了内室传来的水声。

她莫不是在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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