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鸢瞪着他:“……你到底什么人?”
他愣了下:“我不是人啊。”
他将延维剑重新拼好,合掌按住断裂处。
莹莹碧光自掌心流出,似万物复苏般长出数道枝条,裹住了剑身。
在余鸢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把被劈成两截的灵剑恢复如初,甚至还凝出了新的剑灵。
“修好了。”他很正经地说道。
余鸢觉得自己现在笑都笑不出了,抓住他的手探他的灵核。
竟发现区区一个仙门弟子的灵核,修为虽不如她,但其中积淀的灵气却远在她之上。
相差多少呢,大概是江河与汪洋的分别吧。
“不周山那一战,你也在?”她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了。
步清风修好了剑,拢了拢她盖在他身上的斗篷,又躺了下去,从毛茸茸的领子里探出半颗脑袋。
“我是不周山的神君,不在山中,还能去哪……”
“神,神君?”余鸢抖一激灵,这才想起山灵确实会在死后立刻转生,那日如此仓促,她也没工夫一一确认那些神族是不是都死了。
所以他和精卫算是……漏网之鱼?
“步清风,你……”她还想追问,却发现他已经合眼睡去,双颊烧得通红。
这样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
先设法让人清醒过来吧。
一连喂了两日的药,在她失去耐心之前,步清风总算退了烧。
人是醒了,就是渴得厉害,好像也不太记得自己发烧时说的“胡话”。
余鸢看着他连喝了三碗雪水,暗暗腹诽,这山灵怎么跟树似的。
她没有再提他稀里糊涂时道出自己真身的事,横竖他自个儿也没什么印象,一个法力所剩无几的神君,有什么可忌惮。
得知他不是凡人后,他身上的伤好得比常人快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吃了好几日的野果后,步清风给她捞了几条鱼回来。
一个时辰找不见人,气得她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当然,鱼是他来烤。
他这么多年在映华宫磨炼的厨艺,便是在这等艰苦的局面下也不至于像某位上神一样,烤出个见不得人的鬼玩意。
“你老看我做什么?”余鸢被他时不时瞥来的眼神弄得心头发毛,要不是今晨去水边照过仪容,她还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啊……”步清风一面翻动着鱼,一面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在想,你当真是蛮蛮鸟吗?我从未见过蛮蛮族的生灵,只有所耳闻,听说蛮蛮皆是双头双翼,你……我以为真身会长两颗脑袋。”
余鸢嘴角一抽,鄙薄地瞪着他。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就算真有两颗脑袋,信不信现在就咬死你!”
“……姑娘家就别动不动说咬死谁了。”他尴尬地递上一条烤鱼,“听说蛮蛮族久居?泽,但年岁久远,?泽附近好像已经干涸了,你对自己的故土可还有印象?”
提及?泽,余鸢送到嘴边的烤鱼倏忽僵住。
步清风似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干咳了两声,正欲将话收回,她忽然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没有悲喜,淡然如水,但眼里没有笑意。
“在河之南,北望冢遂,是以?泽岸……那可是处好地方,一到春天,山谷里总是开满了桃花,族中孩童从花下飞过,后头爹娘追着斥骂,我也被父君说过。”
总觉得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可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泽往西,就是搏兽之丘,我所有族人都战死在那,就因为当年昆仑给了一处栖身之地的恩情,要我全族以命还。”
她呵地冷笑。
“更有意思的是,我在昆仑山那么多年,一直以为我的父君母后,我的族人,是为了守护?泽而死,没有人告诉我,是因为要还昆仑的恩……”
“所以你就恨陵光上神?”步清风问。
“我不止恨她,我恨昆仑上下所有道貌岸然,见死不救的神族,他们活该!”余鸢咬牙切齿地啐出了怨恨,看到眼前的人面色微僵,忽然想起他也是神族,比之前更难听的话憋在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罢了,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有没有想过,不再报仇,回到?泽重新开始?”步清风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要将这番话说出来,“芳淮神君也不愿看到你走上这条路……”
“你又不是我父君,不是我族人,怎知他们不想我替他们报仇?不知他人之痛,莫在这自以为是。”余鸢嗤之以鼻,并没有听进去,“吃你的鱼,少说废话,别以为我把你救回来,就让你有了得寸进尺的错觉。”
步清风陷入沉默,确实没法继续同她讲下去了。
附禺山外,依旧怨灵攒动,但这也不是久留之地,耽搁了这么多日,他得即刻回山向师父报平安。
余鸢并不觉得有拦他的必要,费这么大工夫把人救活,临了又把人灭口,显得她脑子有病。
走出山洞的时候,她望见天上两道流光闪过,随后云上甩开一道赤金光辉。
看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认得出那是什么的。
“看来昆仑那边并没觉得你死在九嶷山了。”她冷笑了声。
“出了这座山,你我两不相欠,别叽叽歪歪弄得麻烦,日后战场上见了,该怎么就怎么,我用不着你手下留情。”
说罢,她转身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云上怨灵被打散大半,陵光和司幽从天而降,径直朝他走来。
陵光原本也没想到大荒,但在不周山下找到的生死簿上写下了他的行迹,他们便一路赶了过来。
“如何?可有受伤?”司幽上下打量着他,虽说血迹清理了,可这身破烂的弟子服真是……一言难尽。
“不碍事……”步清风不愿让二人过于担忧,把从九嶷山出来后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提及余鸢,陵光和司幽都吃了一惊。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先回去吧,长潋他们都还等着,回去再细说。”司幽看了眼外头又渐渐聚集起来的怨灵,提醒了句。
陵光点了点头:“走吧。”
走出两步,却发下身后的人还在原地,她狐疑地回过头:“怎么了?”
步清风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怀,怔忡须臾,冲她笑了笑,忙跟上去。
“没事,丢了件东西。”
第九百四十九章 我们不是为了死而生的
在不周山找到生死簿后便已传信回去,故三人回到昆仑山时,长潋等人一早便聚在云渺宫了。
如此阵仗,倒是出乎步清风的意料,但瞧见长潋的眼神也不难猜出缘由。
天虞山掌门门下大弟子竟是本该在五千年前就随不周山陨落的神君转世,换了谁听这话都觉着匪夷所思。
步清风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当年不周山山崩,无数生灵消亡,但在山中命脉断开之前,我借一株相思树的灵气再次转生,为师父所救。我虽有前世记忆,但师父的救命之恩莫敢忘怀,这么多年承蒙师父悉心教导,让我也做了回凡人,尝一尝世间的喜怒哀乐。”
长潋微微点头:“神君客气了,这些年一直让神君隐瞒身份,拜入天虞山,没想到险些害神君丧命。”
“这次的确凶险,但既已平安回来,师父无需自责。”步清风仍是恭敬的模样。
“清风师兄,你当真是……?”孟逢君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步清风点了点头,温淡一笑:“对不住,瞒了大家这么久。”
孟逢君连连摆手,震惊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当不起当不起!只是我……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云渺渺成了上神,你原是不周山的山灵,余念归也是……我,我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事。”
连日来变故横生,她好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心觉了,无端的烦躁与错愕涌上来,莫名勾起一阵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好了,都散了吧,船到桥头自然直……”长琴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多事之秋,谁不是咬牙挺着。
人回来了,就是件难能可贵的好事。
长潋带着步清风回去治伤,众人先后散去,司幽留了下来,默然片刻,陵光先开了口。
“封天阵的事,你没告诉旁人吧?”
“没有,但如今局势不妙,这些怨灵的源头在九嶷山,无尽一心想取回另一半元神,将六界收入囊中,拖得越久,于我们越不利。”司幽道。
“我知道。”陵光叹了口气,“封天阵的事,不能一直耽搁下去,既然有希望彻底铲除这祸患,便值得孤注一掷,只是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此次复生,她很清楚自己的法力有所衰退,虽不至于如步清风那样,但也有些许力不从心了。
且要将其彻底抹除,也需先把那一半元神取出,一并封入阵中,否则又将留下无穷后患。
“凭我一人,怕是无法撑起封天阵。”
若能以她一人血肉,诛除这妖孽,她不会犹豫。
可她已不复当年,也有了软肋,只怕到了生死一刻,会给无尽可乘之机。
“再加上我呢?”司幽提议,“五千年前不周山,我没能及时赶到,这次可否帮上忙?”
陵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不能入阵,封天阵一旦开启,主阵之人即便不死,也再不可能出来,昆仑可无上神,酆都不可一日无君,轮回往生的大事,还需托付到你手里我才安心。”
“你若有心帮我,之后自有一要事须得你去做。”陵光在这件事上,绝不与他打商量。
五千年不周山,她若想,也可提前传信去酆都,但她当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和庚辛,东华奔赴不周山与执明汇合时,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回来。
昆仑从此无四灵,但至少还有一位帝君。
她的性子司幽清楚,拧不过也不能硬劝,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你一人去撑封天阵是肯定不行的,这次我是不会由着你的,你执意如此,我转头就去告诉重黎,你看他答不答应。”
陵光一记白眼给过去:“哎哎哎,说正事儿呢,怎么还带告状的?”
司幽端的是理直气壮:“告状怎么的,这世上除了他,我是不晓得还有谁能治得住你。”